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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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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东祥身为平安县的首富,在整个郡里也是排得上号的人物,在知府老爷跟前,自然是能说得上话的,他本应把平安县新任县令跟镇南王府貌似有点关系的消息暗地里透露出去买知府个人情,却不知出于什么考虑,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只权当不知此事——

    所以,眼界颇高、背后很是有些依仗的知府大人周庆贤自然不会将区区平安县的新任县令看在眼里,待得秋云山来拜访,他也只是不冷不热地接待,说了一些场面话便把他打发走,转而去接待另一很是会说话、做人的临安县张知县了。

    待到知府夫人生辰,周知府遍邀官场同僚、县城名流参加她夫人的生辰节庆,秋云山带了三娘去赴宴,知府夫人自然也瞧不上三娘这种出身的,理所当然的给了冷板凳,其他夫人也有眼色的远离她,有那过分的,更是肆无忌惮地各种奚落、嘲笑三娘,把三娘气坏了,回来生了好久闷气,只道这官场势利,真是“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

    越发琢磨要做点什么营生,不然按照那些人送礼的豪奢程度,她家老爷这官,按他们那点家底,是无论如何也做不下去了。

    只是有了官身,做事却是桎梏了。

    三娘为此很郁闷:要她真做了什么,这嘴巴长在人身上,要散播出什么不好流言,却是害了他夫君;真要做什么,只能秘密进行,可是,哪里有不透风的墙?三娘很苦恼。

    芸娘知道后,笑着劝慰她:“娘亲,防人之口甚于防川,别人说什么,那能管得了这许多?况且,这些官场夫人,俱是耳聪目明,迟早得知我和郡主、勇毅侯府的关系,便是我想撇清也不可能——有这么一层关系在,别说你做生意,别是你明着张胆子伸手跟人要钱,别人也不敢说什么,何况是正当营生?只有称赞你勤劳体恤简家,断不可能说半句闲话。只是这些事,你可以暗中操持,却不能再露面了。兰姨我看是个稳妥的,可以让她出面。现在可以操持起来,待到十月份郡主来看我,过后断不会有半句闲话,你心里如何想,便如何做吧。”

    三娘依旧不放心,拉着芸娘的手叹息:“我怕只怕误了你,让人以为你拿着郡主、侯爷的名声换钱。”

    芸娘反握她的手笑,郡主不说,侯爷跟她,何尝不是各取所需互换利益?“郡主断不会如此作想,你安心。她来看我,便是怕我们受委屈,明目张胆的给当地官员示意:这是我罩的,不能欺负呢!”

    三娘被她逗笑了,“你啊......”又说,“郡主是个好的,只是别人对你越好,你越要自持,不能让人拿住把柄闲话。”

    芸娘说是。

    两人正说着话,蕊儿进来禀告,说是县尉的小姐送了帖子邀芸娘过府相聚,三娘便让挥手让她去了。芸娘回到房,蕊儿禀告了实情:县尉小姐的确是送了帖子过来,但重点是:安阳郡主身边亲近的女亲兵司徒五娘来了,邀她私下里去城里的“八仙楼”见一面。

    芸娘惊讶不已,连忙拾掇整齐匆匆出门了。经过八仙楼,说要买些糕点便让人门外候着,自己带了蕊儿进去。她找到五娘口信里的雅间,轻敲示意后她推门而入,果见俊美的五娘笑意盈盈地坐在里面,见她进来,连忙站起来,两人行过礼,这才坐下细聊五娘到来的原因——

    五娘把查探到的二掌柜背后的李东祥的背景、还有给郡主的信被拆过的事告诉了芸娘。芸娘听了,半晌没说话,脸上露出了思索的表情,然后问:“你带了多少人来?”

    “十二人,分散在城里,俱是王爷手下武功高强的暗卫,郡主说,让我们留下,供小姐差遣。”

    芸娘抿了抿唇,“我倒是......真有事相求。”

    “小姐但请吩咐。”

    ......

    ......

    芸娘挽着一盒糕点离开了八仙楼,去了县尉小姐那待了一会,然后就回府了。回到房里,拿出了戳印,烧热了软胶,分别戳在了两个信函上,其中一个掀开,再用米糊黏上,另一个原封不动,然后叫了一个机灵的下人,如此这般的吩咐了一番,让他送去了给李东祥——

    李东祥听说“县老爷”给自己送信函,很是疑惑,待看到信函上的信戳,脸色变得古怪起来,打赏了送信的下人后问:“县老爷......有没有让带其他话?”

    “县老爷倒没说,只是我们小姐说了,这信戳别致,让林老爷拆信的时候小心,不要弄坏了。”

    李东祥一听,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二掌柜还没回来,信被偷拆过的消息已经传回来,肯定那边亲自派了人了,恐怕......他脸色几番青白,最后还是半试探半斟酌地问:“那小姐.....还有没有别的、说话?”

    送信的下人摇头,“关于信的话倒是没了,只是听得小姐跟身旁的丫鬟说夫人想吃腊兔子,打算过两天去柜上买些。”

    李东祥明白了。

    送信的人走了后,李东祥捏着那封两信函团团转了几圈,然后停下来把信函拆开,想看看里面有没有其他只言片语——虽然外表看着里面肯定没信笺——拆完,便知道为何露底了:这两个信戳,一个轻,一个重,一个轻轻一撕就撕开了,另一个却颇要了些力气,并且用力了的,是会出现一些裂痕......

    信内并没东西,不过借物寓意罢了。李东祥恼怒的把信函扔在地上,这般倒好,偷鸡不着蚀把米,还没把人的底摸清,人家倒要挟上门了。

    过了两天,芸娘果然亲自到翔记买东西了,预先得了吩咐的小伙计连忙禀告了李东祥。李东祥亲自把芸娘迎到了雅间,下人送上了香茶,芸娘坐在椅子上捧着上好的龙井,笑意盈盈,温柔雅致,“倒麻烦李掌柜了。”她优雅地喝了一口茶放下,用手绢轻轻抿了抿嘴角道,李东祥连称不敢。

    “我听闻我父亲前两日给掌柜送了信函,不知道掌柜的可看了?”

    李东祥却狡猾地不肯承认什么,“是有那么一回事,只是小的拆了开来,却不见里面有东西,不知道是不是县老爷公事繁忙,竟然忘把信笺放里面了。哈哈。”还爽朗的笑了两声;芸娘低眉浅笑,声音婉转悦耳,却让李东祥心不舒服地沉了几下——“却何故不遣人问问,指不定真那样,倒误事了。”

    李东祥说不出话来。愣了一下,“倒是我误事了。该问问的,只是我怕碍了县老爷的面子,没好意思,总想着,如果是急事,定然会遣人再来问,倒耽搁了。怪我,怪我。”

    “似乎是我父亲听闻了人密报,说——”芸娘故意顿了顿,刻意压低了声音,“李掌柜与匪类勾结,我父亲素知李氏乃本地望族,李掌柜为人性情声誉俱是极佳的,断不肯相信,怕李掌柜听闻了气愤难安,意欲请过府抚慰一番罢了,不想他事务急躁,倒弄了个乌龙,后来弄清楚了是诬告,我父亲又发现了没入信函的信笺,倒觉得是李掌柜吉人有天相,反到不好意思再请过府了,没想到李掌柜竟也如此这般善解人意,着实难得。”

    这一番连吹带捧、恐吓威逼兼有的说话,让李东祥危险的眯起了眼睛,低下头,抬起已笑容满面,“我李氏在此经营数十年,也算小富,总有些见不得人好的小人诬告,这倒是见惯不怪了。哪里是我吉人有天相,分明是县老爷慧眼如炬,识穿奸人诬赖罢了。”

    芸娘温柔的笑了笑,“我和爹爹自然是相信李掌柜的,只是众口悠悠、三人成虎,若再有诬告,少不得落人口实,总有些人爱拿‘无风不起浪’、‘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来说道,李掌柜日后还得多加小心方好。”

    李东祥连连称是,却惊讶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娘子,说话却是如此这般的滴水不漏。

    “对了......”芸娘轻轻的放下茶盅,笑道,“我初来咋到,便听闻掌柜的夫人知书达礼、聪慧娴雅,小姐也是冰雪可爱,心下实在仰慕,只是无人介绍,终究缘悭一面,今番我见掌柜的说话,也是个爽快人,不知道能不能求得掌柜的,当个好心中介人,让我结识一番,倒了了仰慕心愿。”

    李东祥实在猜不透对方买的什么葫芦,心里嘀咕着,口上称着不敢,说:“哪里的说话,小姐愿意,我马上遣人回府叫过来,就怕小姐嫌弃她们粗陋。”

    “却是李掌柜说笑了。我也不是什么名门小姐,不过是我与勇毅侯府的小姐作伴,侯爷念我忠心待小姐,因此赏了个官儿我父亲做罢了,说起来,夫人小姐名门出身,倒是我高攀了。”

    她这般透露底势,又自谦卑下,越发教李东祥拿不准她想干什么了,跟勇毅侯府有关系,又与安阳郡主相好,便是再低贱的出身,也是不可小觑的,只是......这般透露底势却又是——

    他知道她必然有所求,可是,求什么?

    “小姐才是说笑了。”起身作势就要叫人回府请夫人小姐来拜见县令小姐,却被芸娘拦住了,“如此这般怎可?先不说烈日炎炎,劳夫人小姐忙累,我于心难安,单说我这般匆匆忙忙,却是我失礼了。我纵然仰慕夫人,也不能如此急于一时。如掌柜愿意,我明或后日,送帖子拜访夫人小姐可好?”

    “不敢。定然内子拜访夫人小姐方是。”

    芸娘笑了笑,“如此便说定了。那小女子告辞了。劳烦掌柜的了。”

    “你......”李东祥呆眼了。只得送了她走。

    又几日。

    李东祥沉不住气了。秋芸娘手上拿着他把柄,明明有事相求,却不说出来,便是她夫人旁敲侧击,也得不到丝毫信息,这种让人捏着喉咙却又不让你死的感觉......

    终于,李东祥沉不住气了,命令夫人一定要问出来到底有什么事。

    李东祥夫人周李氏再次邀请了芸娘过府相聚。

    芸娘来了,却见她一脸愁眉苦脸,忙问:“芸娘子可是有什么烦心的事?”

    芸娘眉眼稍抬,周李氏只举得那眼神里似乎有什么光芒,连忙挥手让四周服侍的下人都退下。芸娘似乎无限的哀愁,“夫人有所不知道,我前些时日出门遇到个算卦的,说我命中有一劫,躲不过这一劫,却是艰难了。”

    周李氏想说那不过瞎说骗人钱财的,芸娘子你面相清贵,自然富贵不可言,那得相信这些瞎说,抬头却见芸娘用一种跟哀愁语气截然不同的的近乎逼视的眼神,不由得一愣——

    芸娘又说,“我听说附近的‘清安庙’虽然偏远,可是颇为灵验,想去作一盏祈福的灯,再添些香油钱,也好定定心,不知道夫人可愿意陪同?”

    李周氏愣愣的点头,“自然。”

    “两人同行,却未免冷清,若得多些人陪伴,倒是热闹些,也免得我心慌。”

    “我前些时日听闻李、何两位夫人亦有此意,倒可相邀一同。”

    “那极好。你不知道,我这些时日,心慌慌的,又听了那算卦的说话,更是怕得不得了,我听闻这一带多山贼,是故早有去祈福之心,却迟迟不敢出门,就怕那一劫,应在了这些山贼上——”

    李周氏又说了些安慰话,再聊了些今日时兴的话题,祈云才告辞离去。

    李周氏把芸娘的说话告诉了李东祥。李东祥大为不解,他有“山贼”背景,秋芸娘若是怕“劫应在了山贼上”,却又如何来接触她?

    想了半宿,想到某可能,猛然心惊——

    惊完后,又觉得实在太荒谬:若是说秋云娘试图通过他的手让山贼掳走虽说可以解释得通她为何找他,但这样一来,她的名声如何?

    要知道,这里就算百夷汇集、民风相对比较开放,可是汉人间,还是很注重女子名节的,若真有女子被山贼掳走的这种事发生,这个女子只有两种下场:一,自尽或者被族人逼迫致死以保全全族名声;二,入(家)庵、庙青灯古佛地过一生。李东祥相信任何一个正常的女子,都不会也不敢拿自己的名声开玩笑——

    这秋小娘子看着不想个不正常的啊!

    可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缘由?

    他也曾想过对方要钱的可能,若是要钱,她手上握有他把柄,她只需要随便借口办个什么诞什么宴,他自会“闻歌知雅意“送上大礼,根本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

    李东祥百思不得其解,苦闷不已。如果可以,他真想冲到芸娘跟前问个清楚,可是他知道,芸娘肯定不会直接告诉他、吩咐他如何行事以至落下把柄——

    如此细心,如此难缠。

    李东祥只恨自己没有更多的信息以便琢磨清楚她。

    韩东彪是粗人心思,一咬牙,对李东祥做了一个“砍头“的东西,”不如......

    李东祥摆了摆手,“不妥。”若是她出了事,只怕自己也跑不掉,现在说来,他们到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我再让你嫂子打听清楚......这几日......你......寨子里的人就先别动了,等我吩咐。”

    “大哥,难道我们就要受她威胁听她差遣,不过一封信而已。现在又过去了,她又没证据,我们何必怕她。”韩东彪急了,声音不由得大起来。在他看来,不过一个黄毛丫头,直接捏死得了,何足惧。

    李东祥素知他粗人一个,心计是全无的,不由得笑了起来,带点安慰性质地说道:“她威胁我们、差遣我们,何尝不是给了我们机会?就想你说的,她一个黄毛丫头能干什么大事,要钱,我们给钱,要人,也给他,损失不了多少,我们却是可以凭借着他,接触到镇南王府、勇毅侯,何乐而不为?”

    “多一个朋友多一条门路”这个道理韩东彪懂,当下露出一副恍然的表情,随即一双粗眉又皱了起来:“可是......”可是大哥你不是参详不透那黄毛丫头什么意思吗?

    李东祥在韩东彪赤_裸裸的眼神下有些恼怒,“所以才要你大嫂去打听清楚啊。”她若是想用他们,他们却“无动于衷”,她总会有所行动的——

    李周氏再次出动,借着“无意得了一块好玉,想着姑娘佩戴再恰当不过”寻去了,芸娘如何肯收,推辞再三,李周氏笑语盈盈,明里、暗里说许多,俱有借物寓意、以玉喻人之意,芸娘只当不解其意,并不接话。李周氏暗生恼意,却又无可奈何,这官跟贼,从来是不能够凑一起的,甭管暗地里是不是勾结成了一团,又说到别些事去,她状似无意的说了一件夷人女子偷汉,被丈夫发现了,丈夫告到丈人家,结果丈人却问还要不要过,不要我带走了。丈夫因为再娶不起,无奈只能跟那偷汉的婆娘继续做夫妇的事,说完,才一副乍然想起芸娘还是云英未嫁的女子、不是平素可以说几句荤话的那些夫人,露出了歉意修身的表情,还作势打了自己一嘴巴,“瞧我这嘴巴,如何能与你这小姑娘说这些,却是我大大失礼了。你却是莫怪。只是我听得这件事,觉得这些夷人实在鲜廉寡耻、不知所谓,要放我们汉人间,别说这种不要脸的事,便是失了些名声,也是要严办的,这些夷人......实在教人不知道怎么说好,气愤鄙夷,却寻不得人说,我认识的那些夫人,最近俱忙没空见面说话,我这嘴巴闲不住,竟与你这么一个小娘子说了,哎呀......我这脸皮......真丢死人了。”

    这却是露骨的问了——

    芸娘笑了笑,“夫人不过就事论事,如何责怪起自己来了,却仿佛我说不定话似的。不过,夫人说话有理,却是忽略了那夷人的处境,想来那夷人定然是娶亲艰难、生活不易,要不然,谁个男子能咽如此口气?这与我在往日里听闻的一件事,却是又些‘异曲同工’之处了——”

    李周氏忙问什么事。

    “有一纨绔,看中了一户人家的女子,这女子已订亲,他便使人四处散播那女子不贞的谣言,甚至找好了人伪作她通_奸之人准备对簿公堂——”她说着看了一眼李周氏,李周氏露出了紧张的表情追问“却是如何了”,芸娘才接着说:“那女子情急无奈之下,自穿了嫁衣跑到婆家,关上了门窗让婆婆检查,当下便马上拜堂成亲了——”

    李周氏露出了“啊,竟然如此”的惊愕表情。

    “那女子所为,可谓‘事急从权’,而那夷人汉子,虽不是‘事急从权’,却也是‘两害相较取其轻’是故我才有‘同工异曲’之说,你却说是不是?”

    李周氏愕然之下似懂非懂的“嗯啊”的应着,回去把这番话告诉了李东祥。李东祥不免往“是不是这小姐儿订了亲却又另有意中人,为了跟心上人一起,所以才想出这馊主意”方向想——

    可是,这是‘两害相较取其轻’、‘事急从权’?李东祥想不透,更甚至,要是这“心上人”日后反悔了呢?这秋小娘子还要不要活?竟生出一种不知是怜是忧的情绪,这种情绪中,又夹杂着啼笑皆非的荒唐感,又寻思:要是这只是这小娘子自作主张,其他人却是不知情的,会不会惹怒镇南王府里的郡主,然后出兵削了他?又暗忖:莫不是这‘意中人’竟然是勇毅侯?要不然怎么会特意提到县太爷的官是侯爷赏的?要是这小娘子订了亲,侯爷横插一脚,这名声可就坏了,要是有心人要利用,还指不定得出什么事,要是对方主动退亲.....芸姐儿年纪还小,待个三两年不成问题,届时事情早消退了,她入侯府自然不成问题——

    李东祥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能,只是到底还是不明白:即便是侯爷看上芸姐儿,又怕有心人说闲话,却也不至于要芸姐儿这般自毁名声,要退亲,还不多的是方法?这芸姐儿可不像愚笨的人啊!

    竟然难以拿定主意。

    转眼到了芸娘和几位夫人相约去清安庙的日子。

    她们晨早出发,在城门外约定时间汇合,又彼此见过面问过安,便带着婆子丫鬟家丁,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往清安庙的方向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