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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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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采鸟的意思,帝晨只是颛顼制造出来的一个幻影,因为采鸟既未见过帝晨吃饭,也从未看到帝晨睡觉——至于要不要去茅厕,他尚且还没亲自论证——但这些证据已能说明现在的帝晨并非真人。

    不过在我看来,帝晨虽然有所变化,但绝非采鸟所说是个区区的幻影。相处十多万年,他的音容笑貌我不至看错。

    见我沉吟不语,采鸟便识相地闭上了嘴。一片安静之中,我抬头看到远处身影晃动,显然是九婴的人如约前来,看到采鸟在此,不知是否应当靠近。

    我放下酒杯望向那个地方,便有一青衣人飘然而出,单膝跪在我面前恭敬行礼。我目光一顿,微微讶异道:“是你?”

    来人是个女子,面目平凡到进了人堆里便再也分不出来一般,正是畴华时见过一面的玉衣。

    “回帝鸿大人的话,玉衣在地震中摔下山崖,被九婴大人所救,侥幸取回一条命。为报恩情,如今为九婴大人效力。”

    我定定看了她一会,弯起唇角道:“我似乎记得,你应当是常羲的亲信?”

    “我不曾背叛常羲大人,只是想替他留条后路。”玉衣不为所动,只静静道:“常羲大人对您的执念太深,只要能与您一争,哪怕前面是悬崖峭壁,常羲大人也会毫不犹豫地走上一走。”

    “是么。”我笑容渐淡,转而问道:“九婴的消息到了?”

    玉衣不动声色地朝着采鸟瞥了一眼,我淡淡道:“不用避着他。”

    玉衣方才开口回答:“从各种迹象来看,九婴大人已经确定颛顼就在九重天上,只是具体位置仍旧只有帝晨大人和常羲大人知晓。”

    “颛顼魂魄受损,果然只能靠九重天的王气温养。”

    我思虑片刻,缓缓微笑起来,言语中却透出一丝冷冽:“既然如此,事情就变得简单了许多。你可准备去见一见渊晟了,采鸟。”

    要想找出颛顼,其实不大容易,因他现在不过是抹不完整的魂魄,可以将自己随意塞在任何地方,比如别人的身体中,比如伙房角落的酱油缸下,再比如端华宫东南角茅厕门口那个狗洞里,真是叫人防不胜防。

    但事到如今颛顼不能不杀,除了想出点办法,委实没有其他办法,是以迎难也唯有直上。幸亏这世上没有走不通的路,只有没脑子的人,在我看来,要找出颛顼所在,关键在于设置一个导火索。

    两日过后,采鸟便奉我之命前往从渊。我予他一块圆光镜,镜中反射出那边的情形。

    未到从渊前,采鸟急得什么一般,然而真到了地方,他却久久立在水畔巨石之上一动不动,似是有往事自脑中浮光般掠过,脸上神色跟着沉了下来,竟没了以往嬉皮笑脸的样子,眼锋如刀,却又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悲哀色彩。

    近乡情怯,概莫如是。我正感慨,浮游却皱起眉,低声不解道:“他是不是不会游泳?”

    我:…………

    采鸟原身虽是个扁毛的大鸟,毕竟不是凡物,区区洑水还是信手拈来。视野变换,两柱香后,他已潜入水底。

    那是个水晶宫般的去处,四周皆是蔚蓝一片,日光从顶上投下来,形成几道金黄色的光路,游鱼从中穿过,漾起层层水波,亦真似幻。

    采鸟毕竟无心欣赏,立时取了犀角点亮,借着莹莹火光四处打量。这在平日里并无多少用处,但此刻颛顼虚弱,借用燃犀却多少能看透一方幻境。

    采鸟的目光落到身边一块巨石上,他快速上前几步,用苍白的手指描出虚空中大门的形状,轻声道:“帝鸿大人,这就是关着渊晟她们的地方?”

    自圆光镜并不能看到幻影之后的东西,我顿了顿,淡淡道:“应当没错,你砸门试试。”

    实则以九婴和颛顼的行事风格,渊晟未必就被关押在此处,要救她也绝不可能这样容易。这样浅显的事,采鸟其实也应该能想到,他毕竟没有蠢到这个地步——只是这世上许多事,都说旁观者清,却不知有时当局者宁可迷。

    果然听我言辞笃定,采鸟丝毫没有多想,脸上浮上一层喜色,喃喃自语道:“我终于能救你了,渊晟。”

    可在这关键时刻,他的神情却陡然僵住。采鸟退开一步拔剑,环顾周围突然从角落里缓步而出的兵士,表情惊疑不定:“怎么可能,九婴应该已经将所有的守卫都处理掉了。”

    领头的军官冷笑:“我等就是奉九婴大人之命前来。”

    采鸟低下头默了半晌,手指用力,生生将圆光镜掐出一道裂痕来,哑声道:“帝鸿大人,这是您的安排么?”

    他这般惊讶,着实不该。早在他于云和背叛我之时,就该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我半倚在软榻之上,不为所动地看着。

    按照安排,采鸟这里闹出的动静会将很大一批人引过去,端华宫中就会相对空虚。且如此行事,也是为了消除九婴的嫌疑,让他不至于过早暴露。

    “你无情起来,果然比我还狠上几分。”九婴阴阴柔柔地笑起来,执起一枚白玉棋子:“我已依你所言,将你在此的消息卖了出去,想来帝晨和常羲也快到这里了。”

    我偏头看棋盘上的形势,一边不咸不淡回答道:“能坐收渔利,对你来说应当是好事。”

    九婴颌首道:“自是如此,只是若没有了你,我怕是反而会感到寂寞。”

    我落下一子,随即笑了笑道:“那你何不索性真真正正站在我这一边?”

    “寂寞总比没命好。”九婴将手中白棋投入棋篓,叹了口气道:“我输了,你等的人也到了。”

    我们此刻在端华宫外一处凉亭中,触目所及是一片红枫灼灼,小溪清清浅浅地曲折流过,上架一座石质拱桥,晚风荡开风中馥郁桂香,有两人在秋色之中并肩踏桥而来,另有甲士团团围住凉亭,严阵以待。

    九婴起身让开一步,将我一人留在亭中,对帝晨一拜道:“在下不辱使命,逆贼帝鸿在此。”

    帝晨不语,常羲却哈哈一笑,眼风扫过我,刻意抬高了音调道:“许多年了,帝鸿,你总是信错了人,今天总归还是我棋高一着。”

    我悠悠然道:“胜负还未可知。”

    常羲道:“我们这么多人,难道还擒不住你一个?”

    “或许我最后会败在你们手下,可却也必能拉九成以上的人为我陪葬。”

    我站起身来,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袖,唇角微微上挑,视线从众人身上一个个扫过,傲然道:“你们哪一个先来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