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顾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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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高大威严的身影坐在了屏风前,慕悦音的面前,冷漠的神情带着与生俱来的傲慢,他手中握着的绢扇一下一下地敲打着案桌。

    慕悦音不得不站起来给萧逸作揖行礼。

    萧逸看着她的一举一动,连自己嘴角轻轻扬起都没察觉。

    “奴婢不知王爷为何生气,但行医治病,难道不是功德一件吗?”

    慕悦音不知萧逸如何找到百春堂,她想先发制人,不想被人借这个话茬质疑她身为闺阁女子的本分。

    “本王没说不是功德,只是,三小姐似乎忘记了约定,所以本王才纡尊降贵亲自前来提醒一下。”

    好一个纡尊降贵,够降贵的了,直接把下一个病人的位置给占了,不愧是七王爷!

    慕悦音直想吐血,提醒她什么,这个百春堂碍着他什么事了。

    “不知是何约定,与百春堂又有何关系?”

    浓密睫毛下那双清冽的眼睛露出固执的眸光,毫无闪躲地迎着萧逸的眼神,像是在无声的示威。

    萧逸忍不住发出一声轻笑,手上的绢扇一直开了关,关了又开,显得颇为不耐烦。

    “三小姐贵人多忘事,莫非连圣旨都忘了。也不知是不是从慕康成哪里继承来的胆子,还是根本就将皇家不放在眼里呢?”

    动辄就拿圣旨说事,慕悦音心想她也没不答应给这祖宗看病啊, 至于这么上纲上线的嘛,还直呼她父亲的名字,想吓唬谁啊。

    在慕悦音看来,所有病人的身份地位一律平等,都是她的病人,何必端着王爷的身份欺辱人。

    这些话也都是慕悦音肚子里说说,那天萧逸桎梏手掌锁住她喉咙的炙热感,只要一扭脖子她就能感受到,内心还是畏惧他,生怕不知道哪里刺激他,就会变成神志不清的模样,而且这小小的隔间里就他们两个人,死亡就是一瞬间的事啊。

    “回王爷,奴婢不敢忘,只是因为王爷的病是突发性的,而且您又不肯告诉我病因,所以……”

    慕悦音将脸上的方巾取了下来,因急促的语气显得一张小脸尤为通红,嫣红的嘴唇气得嘟起来,煞是可爱。

    “所以你忘记自己身为本王*大夫的身份,在大街上给一帮平民百姓免费看诊?”

    唰的一下,手中的绢扇扔在了慕悦音的面前,萧逸不耐烦地站直起来。

    “回王爷,不是奴婢忘记了,而是百春堂刚开张,免费看诊能帮百春堂打点名气,而且很多百姓都穷的看不起病,我不仅要免费看诊三日,以后也会定时在百春堂摆义诊。”

    慕悦音也站起来毫无畏惧的跟萧逸对视,只是个头只到萧逸的胸口,看起来毫无威慑感。

    萧逸从不知道这副小小的身躯,内心哪来那么多义正言辞,她难道能将天下所有的病人都看光吗,真是天真的可以,还以为自己够猖狂。

    “你莫非不知百春堂真正的主人是谁?”

    伟岸精壮的身子斜倾向慕悦音,低哑的嗓音听起来格外迷人,俊俏的面容压向慕悦音,嘴角勾起一抹邪笑。

    “嗯?”

    猛地一下乌云罩顶惊着了慕悦音,让她不得不抬起双脚往后面退去,因动作太急,差点撞翻椅子撞到身后的药柜上。

    似乎对慕悦音惊慌失措的表情很是满意,深邃双眸一瞬不瞬盯着她那渐渐变得殷红的双颊,萧逸缓缓说道:

    “侯安有时候办事还算效率,让百春堂空出来给你当药铺,你难道没有看到商契的最后一条吗?”

    什么最后一条?萧逸怎么知道商契的,慕悦音顿时生出一种不好的联想。

    不会那么凑巧,那么倒霉吧!!!

    慕悦音急忙去翻出商契,直接看到最后一页,最后一条上明晃晃写着:

    百春堂经营使用权归购买者,但所属权为原有人。

    “原有人?”

    慕悦音摸不着头脑,刘老汉说一百两就能买下百春堂,难道她不是拥有者吗?

    萧逸重新拿起扔在案桌上的绢扇,百无聊赖的张开一下没一下的扇着。

    “三小姐只是购买百春堂的人吧,本王可有说错?”

    一字一顿的盯着慕悦音的双眸问道。

    卷翘的睫毛微微抖动,慕悦音傻傻的眨眼,点了点头。

    “只是三小姐不知的是,本王才是拥有百春堂的人。”

    慕悦音脑子里突然响起轰隆一声响,觉得自己调入了个陷阱。

    当时夏荷还奇怪还心存怀疑,慕悦音一时被喜悦冲昏了头脑,那本商契看了许久也没留意到最后一项,更没有发现任何不妥。

    如今看来,真的是自己异想天开。

    慕悦音深吸一口气,一本正经的同萧逸说道:

    “既然是王爷的百春堂,那之前是奴婢误会了,还请王爷将一百银两退还。”

    依依不舍的将手上的商契推到萧逸的面前,慕悦音的眼神却透出一丝坚决。

    萧逸皱了皱眉头,猛地将手中的绢扇收起,却不去看那商契,只是一副不容拒绝的口吻说道:

    “三小姐未免太轻看自己,本王用这百春堂只是为了日后能方便三小姐给本王诊病,至于其他的经营还是由三小姐自己看着办。那么快就不要这商契,三小姐,可想好了?”

    这意思只是为了让她给七王爷看病?有这么简单,慕悦音不禁怀疑起来。

    不过,慕悦音好歹也是慕家三小姐,总不能每日单独见外男,现在萧逸已经搬出慕府,再经常出入是否会人惹来诟病。

    或许,萧逸说的是真的,只是为了方便。

    可是,慕悦音却不想受人恩惠,将经营权交给自己,那红利怎么分,徐掌柜是听王爷的命令,还是听她慕悦音的?

    一肚子好多问题都想一一摆出来问问清楚,但又怕这恶魔有后招来对付她。

    一百两银子呐,慕悦音也不想它们打水漂,怎么着都得再赚回来。

    “那王爷不要分红利吗?百春堂以后若是做大了,那这红利怎么算。不如,奴婢同王爷三七分好了。”

    狡黠的目光从清冽的眼睛中折射出灵动的感觉,这女人刚才还一副受了很大打击的模样,现在又变回那个机敏的小丫头了。

    “哦?是我七你三吗?”

    萧逸竟然收起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饶有兴致的问她。

    “不,是我七你三。”

    慕悦音勾唇一笑,像是不好意思,又像是歼计得逞。

    “主子,宫里来人催了,那边等不及快要出发了。”

    还没等萧逸回答,侯安就在屏风外低声禀报。

    萧逸听了立即敛起笑容,停顿思索片刻,沉沉地对着慕悦音说:

    “先这样,宫里还有事等我,下次我会同慕康成说,让他准许你三不五时来给人义诊,行善积德。”

    最后四个字萧逸是挑着眉毛说的,放佛就是在给不听话的小孩糖吃,那种*溺不经意的流露了出来。

    待萧逸转身离开后,慕悦音还傻站在那里,一个劲琢磨,他刚说的先这样是先哪样啊。

    慕悦音又抬眼一瞧,侯安怎么没跟着去,看他想溜的架势,慕悦音冲上前去抓住了他的胳膊,惊问道:

    “你家主子刚说的是什么意思?”

    侯安被抓的胳膊疼,三小姐的力气可真大,可这动作是不是有违身份?

    “三小姐饶命,小的也不知。不过,小的猜测主子的意思就是三小姐本来的意思。”

    侯安小心挣脱开慕悦音的手,不敢造次地低眉顺眼站一旁回话。

    “干嘛说绕口令!”

    听的头疼。那就是她说的萧逸三,而她是分七成了?慕悦音分析完马上眉开眼笑起来,看着侯安的样子也顺眼很多。

    不过又想起侯安是奉了萧逸的命令摆了她一道,在商契上动了手脚,慕悦音又斜着眼睛嫌弃起侯安来。

    “你是不是给了刘叔还有徐掌柜不少好处?”

    不知怎的,侯安觉得慕三小姐说这话时露出的笑容坏坏的,不会打什么坏主意吧?

    “三小姐千万别误会,小的也只是按照主子的吩咐,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想到刘叔和徐掌柜是得了好处,而自己却赔进去一百两银子,她还能不记仇吗?

    慕悦音这时候盯着侯安简直恨得牙痒痒,嘴里却佯装毫不在意的说道:

    “是么,听说王府长得好的槐树都是用很奇特的肥料,不知我说的又没错啊?”

    什么奇特的肥料?侯安摸摸脑袋,三小姐为什么要看着他的双腿?

    天呐,不会说的是那种肥料吧?

    侯安跪都无力下跪了,怎么三小姐也染上了主子的毛病咧?

    为什么刚才跟着主子去宫里的不是他而是侯北啊,那也不会留在这百春堂受三小姐目光的凌迟了吧?

    侯安简直要哭晕在屏风后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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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遍地杂草丛生,偶然的一阵风刮过,会吹得芦苇东倒西歪,露出地表的岩石。

    几块镶嵌的岩石中间竟然窜出一朵艳红的彼岸花,都说彼岸花是幽灵花,却长得郁郁葱葱,妖艳动人。

    “来人,将杂草都拔了。”

    萧阳,也就是当今圣上看见眼前的情景满脸不悦,吩咐着护卫们。

    萧逸面无表情的站在一旁,看着圣上竟然亲自弯下腰,将墓碑上的草茎一一拔去,还原墓碑原本的模样。

    “弄得再整齐,二哥未必也看得见。”

    萧逸一句淡泊的话,让跟着伺候的黄内侍紧张万分,生怕引起圣上盛怒。

    不料萧阳只是浅浅一笑,像是根本不在意萧逸的冷嘲热讽。

    黄内侍心里叹口气,敢这么跟圣上没大没小说话的,恐怕就只有七王爷一人了吧。

    此处位于京郊,背临幽山深林,前靠盈盈水波的湖畔,景色怡人,微风散过,却引人发冷。

    黄内侍担忧圣上龙体,想替萧阳系上披风,却被他摆手拒绝了。

    只见萧阳蹲在墓碑前,凝视着上面的寥寥草草的几笔书法,叹声道:

    “你二哥生平最爱干净了,要是被他知道死后居住的地方杂草丛生,肯定会暴跳如雷。”

    似乎是联想到这个好笑的场景,萧阳脸上泛起一抹温柔的浅笑。

    “幸好他再也看不见这样的情形。”

    萧逸毫不顾忌圣上的感受,讥讽的话语一句接着一句。

    “王爷,圣上他也是……”

    “闭嘴!”

    黄内侍不知哪来的胆子竟然想为圣上说上一句好话,七王爷今天不知道抽哪门子的风,先是让圣上在宫门口等了他近一个时辰,才缓缓出现。现在又不识好歹地顶撞圣上。

    圣上毫不犹豫的让黄内侍不要插嘴,昭显出七王爷对他有多么重要。

    黄内侍不敢随意揣测君心,但在他看来,圣上的内心也是无比脆弱,遂噤了声不再说话。

    “皇兄无须恼怒,黄公公的意思我心里清楚。只不过,二哥的坟墓我们兄弟还是第一次来吧。”

    这是萧固死后,萧逸第一次称他和萧阳为兄弟,萧阳听了浑身一震。

    “是啊,早该来看看了。”

    萧阳抬起那双与萧逸很像的黑色双眸,高蜓的鼻梁,侧脸的轮廓也是那么鲜明。

    萧逸从来没觉得自己与萧阳有多像。

    以前年少时,萧固总是站在他俩中间,左顾右盼,然后哀怨道:

    “大哥三弟长得真像,我要是同你们是一母所生,一定也长得跟你们一般。”

    同父异母的兄弟,能亲密的靠在一起说心里话,谈古论今、畅想未来,这真是梦境里的场景。

    “皇兄还记得那时二哥把东宫的鱼全抓了要烤了吃吗?”

    萧逸干脆坐在了墓碑旁,不介意身下的泥土有多么肮脏。

    萧阳也毫无顾忌地在墓碑另一边坐下,应声道:

    “哈哈,怎么能不记得,他偷偷带着人跑来我宫里,用渔网把池塘的鱼全捞出来了,说鱼就是拿来吃的,看着多费神。谁不知道他是为了……”

    萧阳没再说下去,龙颜泛起一丝忧伤。

    萧逸却明白他后面的话是什么,萧固后来的人生里不再只有他们俩兄弟,还多了一个人,抓鱼烤鱼,甚至是后来的爆发,都是为了那个人。

    钱丞相那时还只是户部的一个五品官员,他却有一个十分貌美的女儿,名为钱婉梦。

    钱婉梦是萧阳成为太子那一年进的宫,刚进宫就被派到东宫当秀女。

    婉梦不仅容貌出色,更兼得一身才艺,琴棋书画对她来说不足道尔,而她更能打动人心的,就在于来自宫外的自由随性,天真无邪。

    明知婉梦是太子的秀女,迟早有一天会成为太子的女人,可萧固还是陷了进去。

    萧固常常为了来看婉梦一眼,为了能跟婉梦说上一句话,不惜逃了师傅的课,更加不惜热闹萧阳,将东宫闹得天翻地覆。

    因为婉梦说鱼儿都在水里她低着头去观赏很吃力,所以萧固将东宫池子里的鱼全捞起来,用渔网兜着挂在悬梁上,让婉梦抬起头来看。

    又因为婉梦想偷溜出宫去看七夕时街边挂满的街灯,萧固私自偷了萧阳的令牌,将婉梦变作小太监,俩人偷偷溜出宫去。

    再后来,婉梦在空空如也的池塘边黯然神伤,说这辈子只能被关在这座金色的牢笼里,再也出不去时,萧固的心突然被撞了一下,他只能默默地握紧拳头,跟着心伤。

    钱婉梦,宛然一梦。

    当婉梦成为萧阳的侧妃时,那天晚上,萧逸永远忘不了二哥那双通红失神的双眼。

    萧固什么也没说,但萧逸知道他一定很痛苦。

    萧逸想劝慰几句,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一个是亲大哥,另一个是情同手足的二哥,萧逸暗暗叹了口气,盯着萧固那落寞的背影微微出神。

    一阵短促的劲风吹过,大片芦苇被风刮的沙沙作响。

    坐了很久双腿早已发麻,萧逸猛地一下站起来,差点歪倒在一旁,眼看着萧阳的手就要过来扶他,萧逸还是靠自己站稳了。

    “天色要晚了,宫里还有要事等着皇兄批复,早些回宫。请恕臣弟先行告退。”

    疏离的口吻,淡漠的表情,萧逸又恢复他身为臣子的自觉,离开的背影也是那么决绝,不带一丝留念。

    “圣上,那事需要避开七王爷的耳目吗?”

    黄内侍拱了手谨慎问道。

    “嗯,查到那人就永绝后患。”

    萧阳脸上也毫无刚才的柔情,手上用劲拔掉墓碑上的一根草茎。

    “萧固之墓”的字样清晰可见,死去的人,就让他死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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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春堂,”一道粗劣的声音在门口响起,稍微偏了下头,让旁边的人能更加清楚的看见牌匾上的字。

    “老大,这百春堂摆了三天的义诊,这是最后一天了,而且听闻前阵子里面大夫起死回生,要不要进去瞧瞧?”

    顾强推着身前的轮椅,自顾自的说着,可是瞅着店铺门口的台阶甚高,有点犯愁要不要进去。

    轮椅上坐着一位着玄色织锦绸衫的年轻男子,腰间并无绑丝带,而是一统到底的锦袍将他的双腿严严实实的盖住了,只露出一双简便的勾履。

    眉目清秀,只是神情略微凝重,不知他因何在百春堂面前犹豫不前。

    “不用看了,我们走吧。”

    男子想扭头就走,却想起自己早已行动不便,只能转着滑轮朝另外的方向驶去。

    没走两步就被顾强拉了回来。

    “老大,讳疾忌医可不是办法。”

    顾强似乎全然不怕主子的威严,硬是找来了两块长木板搭在百春堂的阶梯上,推着轮椅进了百春堂大厅。

    “你们谁是大夫啊,我们来看诊。”

    魁梧的汉子想不惹人注目都不行,而且还这么大声嚷嚷。

    “小的是这里的掌柜,请问是哪位看诊?我家大夫现在屏风后面,还有一位看完就轮到你们了。”

    徐掌柜看对方来头不小,尤其是坐在轮椅上那位,总感觉面熟的紧,赶紧上前招呼不敢得罪。

    “不知轮椅上的病人如何称呼?”

    屏风后慕悦音询问的声音响起。

    “在下顾逍。”轮椅上的男子倒是坦坦荡荡。

    “对不起,您请回,您的腿我看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