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 > 伪古惑群体之征战二十年 > 叁拾陆:番外,一支烟。

叁拾陆:番外,一支烟。

笔下文学 www.bxwx.cx,最快更新伪古惑群体之征战二十年 !

    她从站台走出来,给他打电话说,我到了。

    他在电话里开心的笑,说,你挂了电话,能听到我的声音。

    她挂了电话,听见他说,我就在你后面呢。

    她回过头,安静的看着他。

    在车上她点上一支烟送给他,说,恭喜你要结婚了。

    他没有说话,专心的开车,另只一手接过香烟,轻轻的掐灭在烟灰缸里。

    香烟残存下几缕青色的焰刚刚升起便融化进空气。

    我已经戒烟了,他说。

    她不再说话。

    我叫西贝,他叫连。

    三年前我离开这座城市,对着车窗外刺眼的阳光发誓不再回来。

    连在站台送我,阳春三月的天气,我看到他瑟瑟发抖的身体。

    那时我二十四岁,连比我小两岁。

    我在十五岁的时候转学到连的学校。

    之前我已经连续留了两次级,分进教室时老师的眼神复杂,我看见最后一排有一个孤零零的座位。径直走了过去。

    一个班的小孩子都在安静的看着我,没有欢迎仪式,没有彼此的招呼,我努力的抬起头,想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卑微。

    然后我发现那里没有凳子。

    我看着老师,她目光躲闪,继续讲课。

    我没有提出意见。站着听完她的课,期间不止一次的对着她微笑。

    于是直到放学,才有一个简陋的凳子被送来。

    我有的时候并不能理解一些事情。

    比如为什么在我的世界里总是充满了对峙和沉默。

    我的母亲在我十岁的时候离开我。

    她是个漂亮的女人,有倾泻的头发和精致的面孔,凤眼。我的父亲说,你这双眼睛,天生就是用来勾引男人。

    然后她把这个男人杀了。因为他勾引别的女人,并且试图离开她。

    我的外婆告诉我,她的手段很残忍。

    先用煤气把人熏死,然后再把刀插进身体。血不能喷射,裸露在空气里瞬间冻结。淡淡的蓝色。像一块烂掉的豆腐。

    她被带走的时候没有流下任何悲伤的迹象。仍旧是干净明艳的衣服,还特意换上一件带有花纹的白色底裙。像是去参加一场婚礼。

    她给了我一个晶莹的玻璃瓶,里面装着一只蝴蝶,她对我说,这是妈妈给你的礼物。

    我并不懂得喂养,并且那是乡下很普遍的种类,两只翅膀上有复杂的色纹,拍打起来散出耀眼的粉。触角很短,在阳光下会泛光。

    我时常在午后的时候把那只瓶子举过头顶,对着太阳看那只蝴蝶,外婆在另一旁看我。温暖的光斑打在所有人的身体上。

    我从来没有告诉外婆,我把它举过头顶,只是想让光线射穿它的身体。

    我在等着它死。

    那是我见过最有生命的一只蝴蝶,一个星期过后,我即将离开这里,它仍旧能够拍起翅膀。

    我收拾好自己的行囊,离开之前我终于拧开那只一直阻挡蝴蝶自由的瓶盖。

    它横冲直撞,找不到出口。我用水把杯子一点点的灌满。

    它被浸湿,侵犯,淹没,覆盖,最后漂浮在水的中央,没有来及做出挣扎。

    后来我存活于其他城市,求学,求职,面色仓促的奔走在大片的建筑群中,每一片街道上都有一半光亮,另一半被高耸而起的楼层遮盖,徒留下阴影。

    外婆去世之后我突然开始频繁的想起乡下的一些事情。

    无垠的稻田,更高的天,在春天初始的时候会有旋转而起的风。河水两边的高高野草,清澈的倒影。

    最后会想起那只没有挣扎的蝴蝶。

    可惜的是,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在怀念。

    我似乎一直很强烈的抵制回忆,并且努力去主导自己的生活。年少时一个人做完一道数学题,从黄昏到凌晨,成长时生生的把咖啡一口喝掉,不加糖,二十四岁生日的晚上抽光一盒烟,对着一部喜剧电影放声哭泣。

    我始终是一个古怪的人,不被任何人接纳,除了连。

    在我和连同班的那些年,他给过我一支烟,表情很天真。说,庆祝我们一起被老师赶出教室。

    之前并没有和他接触,我走出教室的时候听见有人在里面和老师发生了争执。然后就是跑步的声音。

    他一直跟在我的后面,没有上来搭讪,一前一后的沉默一直走到花园的一个风亭,我安静的拿出一本书,用眼睛悄悄的斜视,看见他在我的旁边坐下。

    大片的阳光凌乱的放在他的肩膀上,让我看不清楚他的脸。那一刻,我突然有很紧张的心跳。

    然后是我熟练的吸食他的香烟,他并不惊讶。

    我问连的年龄,他站起来到我的面前,认真的说,我已经十八岁了。

    我第一次在和一个人谈话的时候笑出了声音,因为他看起来只有十四岁的样子,脸上的皮肤还呈现着少年独有的红润和光滑。

    是么?我看他。

    他的表情似乎有些错愕,怔了片刻,然后欣喜到,我从来没有见过你笑,没想到笑起来这么好看,就像......

    他随便用手指向一片花,就像它们。

    我再次开心的笑,把抽掉一半的烟还给他。他没有意见,自然的叼到嘴上。然后口腔用力发出清晰的声音。

    他对我说,我叫连。

    我喜欢连的样子,整齐的头发,干净的面孔,即便很早有染上抽烟的恶习。但眼神仍旧柔软。

    几年之后,我从一所廉价的设计学校毕业,被分配到一个刚起步的广告公司,开始暗无天日的工作。

    拥挤的公交车,在清晨便会闻到各种汗腺的臭味,花很长的时间打扫办公室,为经理打水,参加各种会议,在午夜的时候赶设计稿。

    这种状态持续了很久,对于自己所寻求的东西完全不能自知。我看着公司逐渐强大,内心没有任何波澜。

    开始有新人到来,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出现陌生的面孔,我仍旧没有朋友,无法维持人与人之间基本的协作,我曾经试图参加公司举办的宴会,或者同事的派对,不久便放弃。

    我不能轻松的加入到任何一场讨论,不能在各种活动中表现的左右逢源,无论我怎么试图流露出自己的真诚,问候的表情总是带有冷漠。

    我很快退出任何一场节日,只剩下加倍的工作。过度的吸烟,把咖啡当饭。

    我已经习惯了为自己封上一层壳,凌晨关掉电脑的之后会拉上屋子里所有的窗帘,蜷缩在狭小的床上,即使在夏天,也要用一张单子完整的包裹起自己的身体。像一只城市边缘的蚕。

    我不清楚这样是否可以让我感觉到安全,但这样可以最有效的治疗我的失眠。

    偶尔会做梦。我在教室里随意的打断老师的讲话,被呵斥到滚出这个教室。黯然的走出去。同学的嘲笑,一条没有尽头的走廊,头顶环绕的风,直到听见一连串的跑步声。

    只要我愿意,我可以在任何时候想起这个梦,并且清晰的讲述出每一个情景。因为它发生过。

    连在我漆黑的世界里剌开了一道光亮,给了我一场怀念。

    但我并没有告诉过他,也没有主动给他打过一次电话。我并没有能力去诉说,连是一道岸,而我只是岸身下的河,我用劲了力气,掀起的只是河下的暗涌,无法拍打起浪花到他的身上。

    连很早就到了南方读更好的学校,不间断的给我打电话,有时清晨,有时午夜。对我说早安或者晚安。

    语气简洁,他没有预兆,我也没有期待。

    有时他也会旷一个星期的课回来看我,带许多南方的食品,并且要求我去车站接他。

    我总是先躲在一个僻静的角落,看着他下车,再看着他一脸惘然的打我的电话,然后说,我到了。

    我说,你挂了电话,能听到我的声音。

    他挂了电话,我走到他的身后,说,我就在你后面呢。

    他转过头,看见我。

    我喜欢让他一转头就能看见我在他的身后。

    有的时候他拍我的肩膀,有的时候抱着我的身体在空中旋转,每次仪式完毕,他点着一根烟给我,我抽完半根,还给他。

    每次他悄悄回来的日子,我都有安静的表情,狂欢的内心。

    在我二十三岁的时候,被公司安排参加一个著名企业的广告策划,那是我遇到的第一个重要机遇,我无法再容忍自己三十岁以前仍旧被迫持续现在的生活,于是很用力的在做。常常工作到能看见次日的晨曦。

    在整个工作即将收尾的时候,我接到了连的电话。

    连说,西贝,我还有半年就毕业了,到时我回家娶你好么?

    我的目光没有从电脑上离开,对他恩了一声。

    他沉默了一下,我是说,半年后你和我结婚好么?

    我直接挂断了电话,然后关掉手机。

    继续在电脑前工作,眼睛终于酸痛。

    我抬起头,慌乱找到药水,抬起头想要滴入的时候,才感觉到,自己的眼睛里是潮湿的。

    我走到镜子面前,用手拍打僵硬的脸。

    去冰箱里找一个没有变质的苹果,小心的刮掉皮。

    然后大口的咀嚼。苹果发出清脆的声响。牙齿冰凉。

    倘若不想说话,那么进食是唯一不让语言退化的方法。

    连长大了,让我半年后嫁给他。我把嚼碎的苹果咽下去,自己对自己说。

    他曾经给了我溢出的温暖,我义无返顾的用融化的潮湿淹没了自己。可惜的是,我并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去决定停下来。

    突然想起了那个送给我蝴蝶的女人,我的妈妈。

    她死后我就把她忘记了,这是第一次向自己提起。

    一个星期之后,我带着做好的设计回到公司。

    我的老板,一个已经接近中年的已婚男人,他的两条腿交叉搭在办公桌上,正在抽一支烟。

    他没有理会我的招呼,径直拿起我的图案,仅用了五分钟就看完了我几乎一个月的成果,然后重重的把它扔回桌子上,嘴角一撇,发出轻蔑的嘘声。

    我的内心终于感觉到沉重的绝望,就仿佛阴霾低沉的天空中折碎翅膀的鸟。身体开始呈现出这些天里累积的疲劳。眼角疼痛。

    他抬起头,说,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倘若提交你的设计,你将被调派到总公司做业务经理,有更丰厚的待遇。

    我有些紧张,甚至对他露出了微笑,愚蠢的暴露出自己的迫切。

    这对我很重要。我告诉他。

    他笑,意味深长,身上有一股让人不悦的气息。

    其实我一直都很看好你,你有思想,有能力,而且有自己的目标。我知道你一直很不屑公司的其他人,这恰恰成了你的魅力.........

    有什么话,就请直说。我终于不再有任何表情,生生的打断他。

    他说,明天晚上,你能陪我吃饭么?

    从公司走出来,是一条繁华的马路,我试图找到一个僻静的角落,能给予自己短暂的隐藏,却始终置身于喧闹,阳光从头顶上不留余地的穿射到每个人的身上,各种各样的表情,一样的眼睑,每个人互相对视之后继续陌路。我终于无力能逃,跌坐在路阶上。

    打开已经关掉一个星期的手机,里面只有连唯一的记录。

    连说,你坐在原地,不要动。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我坐在连单车的后面,轻轻的拽着他的衣角,风干了自己的眼泪。

    连对我说,我坚信你会打电话给我。

    他已经提前从学校里回来,这段时间一直在执拗的等我的电话,然后骑车载我在这座城里没有目的的转圈。

    他并没有过多的问我的事情,只是在讲关于未来的想法,我坐在后面情绪浑浊,听不清楚他的叙述,于是整个过程前言不搭后语。

    终于开始一起沉默,整个世界没有了声音,路过广场的时候,看到一群孩子开心的奔跑,他们正在追逐一只落了单的白鸽。

    那只鸽子患有残疾,一侧的翅膀无法张开。

    我把头靠在连的后背上,再次落下眼泪。

    连说,你可以不嫁给我,但我至少要等到你结婚。

    已经是深夜,连带我回家,帮我整理凌乱的屋子,我从来没有主动打点过生活,以至于屋子里有太多生活垃圾。

    他认真的取舍每一件物品,额头沁出一层细细的汗,忙碌中说出这句话。

    我看着他的背影,不自觉的笑,站起来,关了灯。

    连问我,你这是。什么意思?

    脱掉的衣服撒了一地。我在黑夜中*着身体,站在他面前。他的脸被打上一层阴影,看起来有些扭曲。似乎不够真实。

    我有些冷,身体和空气没有了任何阻隔,每个部位都被侵蚀。

    我拥住他的身体,努力寻找温暖。

    我只能把我的身体给你。我说。

    连没有说话,我努力看他的眼睛,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颓废气息。

    他脱掉自己的风衣,包住我的身体,然后亲吻我的眼睛。

    转身离开的时候,我分明看清楚了他的泪水。

    之后的第二个夜里,在同一个地方,那个有着臃肿身体的经理发疯似的撕扯掉我的衣服,他羞耻的爆发出内心所积攒的所有*,用手凶狠的抚摩我每一片肌肤。发出恶心的呻吟和口气。

    我像一具死尸一样躺在床上,身上充满了血腥和潮湿的痕迹。整整一夜,没有眼泪。

    不久我的设计被企业采纳,我被派遣到南方任职经理,火车发出沉闷的声音,我看见铁轨一道的锈斑,看见头顶阴霾的天空,看见连,内心一片空白。

    她叫西贝,我叫连。

    西贝走的第二天,我进入了父亲的公司。

    一年后,我交给父亲一份辞职报告。

    而后离开了这座城市。

    在这整整一年,没有西贝的任何消息。有的时候我真的希望她已经死了。或者希望这二十多年的时光可以倒流。可以阻止我在年少时追寻她的脚步。

    我做了一年同样的梦,间歇,或者持续。背景是黑色的粗布,有诡异的花纹,她走出那扇门,我追了出去,奋不顾身。

    我有许多朋友,生活正常,但掉进她的旋涡,没有办法挣脱,最后我无力抵抗,甘愿屈服。

    离职之后我去了西贝所在的城市,按照地址找到了她所在的总公司。在最近的一片小区租了一套房子。一个人度过了一个秋天和一个冬天。

    我好像来晚了,她好像又去了别的地方。几乎每一天清晨和傍晚,我都会在她公司对面的花园里抽烟或者散步,却只见过她两次。

    第一次她开着一辆红色的车,行色匆匆的走进大楼。身上挎着一个很大的公文包。在她的身上竟显的那么和谐。

    第二次她从公司出来。有一个看起来像同事的女人和她打招呼。她自然的回应,露出无懈可击的微笑。

    我终究没有进入她的世界,无论我怎样努力。只是在边缘。

    她是那样一个只能远观的女子。我试图疏远她,不和她联系,试图接近她,想娶她为妻,都没有对她造成任何改变。

    我只是她的边缘,任何人也一样。

    从她在沉默中走出教室的那一刻,我就希望自己能够有一天挖掘出她的痛苦,然后替她毁灭。结果灭亡的是自己。

    她很好,于是我离开那里,再次回来。

    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接到一个电话,西贝对我说,我要参加你的婚礼。

    我说,我会去车站接你。

    挂了电话,我的未婚妻问我,听口气是你的一个老朋友么?

    应该是。我说。

    我不知道为什么西贝离开之后我竟然如此的平静,并非爱情剧本里那样血肉横飞。我是否应该难过,是否应该悲伤,是否应该无数次的缅怀起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我越来越少的去想和她在一起的事情。

    就像西贝曾经那样。

    我已经是另一个你。

    她回来的第二天,他举行婚礼。

    之前他只是把她送到宾馆,两个人几乎很少的对话。然后他离开,去忙的自己的事情。

    她早早的来到举行仪式的饭店,找到一个角落坐下,然后他才到。

    他搀扶着新娘,动作小心谨慎。她认真的看他的表情,看不出一丝端倪。

    他说,无论生老病死,都将不离不弃。而后为新娘带上戒指,吻新娘的脸。

    全场响起幸福的掌声。

    她起身离开。撞翻了一个凳子。

    走出大厅,是春初清冽的风。头顶湛蓝的天空还漂着许多懒洋洋的云。

    连,这是多么好的一天。她对着天空说。

    终于开始奔跑,眼角刚刚破茧的泪水瞬间成痕。从此没有人再能给予温暖。

    激烈奔跑,每一处肌肉强烈的运动,直到大脑缺氧,不能在幻想,她才停止。

    停下的地方,是曾经和连一起的学校。

    她坐在操场的跑道边,捡了一片碎掉的树叶,用枝杈在地上写字。

    整齐的三个字,我爱你。

    她始终没有讲出来。

    他听见了凳子摔落的声音,看见她走出大厅的背影,然后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冲了出去,抛弃了新娘。

    他说,无论生老病死,都将不离不弃。之后周围全是她的影子。

    她跑的很快,他在她的马路对面追逐,还有很远的距离,他只能勉强看清她虚闪的背影,他内心恐慌,用力追赶。畏惧自己再次迷失。

    她终于停了下来,他看到她转身进了学校。他不顾一切的冲过马路。

    她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也没有听见刺耳的刹车。

    他被一辆车重重的撞到身上,飞向了天空。跌落的时候,他突然奇怪的想,希望掉下去的地方能够离她更近些。

    他死之前眼神一直保持着温暖,躺在地上看着她渐渐的远去。嘴角积压了最后的一点力气,动了动。终于没有了知觉。

    他始终没有讲出来。

    她从学校出来,已经调整好了所有的情绪,已经没有什么能够阻挡。

    马路中央围满了人,鲜血从缝隙中流出。

    她瞥了一眼,继续往前走。

    所有的一切,就好像没有发生过。发生过的,好像并不是所有.

    2008年12月10日23点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