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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杜妍并边韶一行人抵达郝洲之时，已是三天之后。
郝洲太守叶卿还算是个伶俐的，晓得最近郝洲这里出的乱子不小，女帝眼里从不揉沙子，必定会派人前来查问。于是他早早吩咐了人在城门口守着，一旦有燕京来人的消息，立马报他。
是以杜妍一行人刚进了郝洲城门，叶卿便急急忙忙赶到了。
也不知是京中有人与这方通了消息，还是叶卿原本就识得边韶和杜妍，甫一照面，他已把人认了出来。
“下官见过小侯爷，见过杜大人，诸位大人一路上舟车劳顿，下官已准备好了下榻之处，还请各位大人先移步休息。”
大理寺诸人的目光，自是投向杜妍，等着杜妍发话。边韶带着的一群人倒是等着小侯爷的意见，奈何边韶这一回打出来开始，就没准备再和杜妍生任何的不快。
他笑盈盈问杜妍，“阿妍，你意下如何？”
结果杜妍连个冷眼都没施舍给他，只与叶卿道：“叶大人考虑得周全，还请叶大人带路。”
边韶带着的人马本就打眼，杜妍也没打算隐瞒行踪，叶卿既已将一切安置妥当，她也不必自个跟自个过不去，先歇下修整一番再说。
只是她与边韶这般相处方式，落在叶卿眼中，让叶卿忍不住暗暗嘀咕。
这情形是不是有点不太对啊？
据他所知，边韶身为大长公主景郁和一品军侯忠奋侯边彦的独子，自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自个又是个能耐的，平素在京里虽说不上是横着走，但绝不是个会伏低做小的人。何以在杜妍面前，却似矮了一分，被当众甩了脸也无所谓。
这着实不像边韶的个性。
而且不是说，这两人是出了名的不对盘吗？
心里揣着疑问，面上却不表。叶卿一路将杜妍和边韶一行人引到一处依山傍水的园子前，一面与诸人介绍，“此处是荣园，郝洲偏远，处处不比燕京，惟有这处园子的景致还勉强过得去，便请各位大人迂尊在再此处落脚。”
叶卿话说得客气，但观眼前的荣园，地势依山傍水，园中雕栏玉砌，亭台楼阁无一不精，这景致，可不只是勉强过得去。
一行人里，都是些老谋深算的，惟有丰界玉还算得上个刺头。旁人都不说话，他却忍不住道：“叶大人过谦，您这处园子，便是放在燕京里，也少有及得上的。”
丰界玉眼里的冷光明晃晃的。他是个读圣贤书读大的，天生一副耿直脾气，又正义感爆棚。郝洲乱民冲击州府衙门之事，他心中已不自觉偏向了乱民一方，对郝洲当地官员和世族暗暗有些看法，此刻再看这园子，说话便有些意有所指。
杜妍闻言，转回头不动声色剜了丰界玉一眼，警告他别乱惹事。
丰界玉心底有些不忿，想要再开口，但见杜妍眼里光芒森冷如雪，喉头莫名一哽，不甘不愿地闭了嘴。
叶卿眼观鼻鼻观心，只做不知，笑吟吟道：“这位大人谬赞。不过这处园子也不是并不是下官的，而是元家的特意收拾出来接待各位大人的。”
杜妍心念微微一动。叶卿口中的元家，恰恰是郝洲三姓世族之首，安国公赵家的姻亲——元家。能和安国公府做亲家，元家自然有过人之处，元家祖上曾出过宰相，元家现在的家主元焕，曾官至御史中丞，即便现已致仕，旁人遇了他，还是恭恭敬敬称他一声元中丞。
“如此倒要谢过元中丞了。”
杜妍笑得颇为和气，叶卿见她这般态度，心里便将丰界玉方才的言语揭了过去，嘴角笑意深了几分，继续领着杜妍一行人往里走，直至将杜妍和边韶等人送至各自住所前，才又与他们道：“各位大人不妨先歇一歇脚，下官已命人备好了晚宴，待各位大人修整一番，再为各位大人接风洗尘，一慰途中辛劳。”
————
一行人在荣园里落了脚。
各自休息一阵，沐浴更衣褪去一身旅途风尘，不多时候，便到了傍晚。
叶卿已派了马车来迎他们。
接风的晚宴设在另一处园子里，东道主自是叶卿，但相陪之人，除了郝洲当地的官员们，还有当地三姓世族的元家、良家和江家。
良家和江家都是家主亲自前来，元家的家主元焕却道是近日染了风寒，不便出门，托了长孙元至前来。
那元至瞧来不过二十来岁，模样生得俊秀，天生一双笑眼，唇角也微微上勾，气质温润如玉，令人见之心怡。
似乎是个人物。
杜妍不觉多打量了他几眼，边韶在她身侧，瞧她目光几次探向元至，面色不觉冷了几分。可思及自己心中计较，又觉得这样的自己着实来得奇怪，他何曾这般掉份过？这一想，脸色就更冷了。
杜妍在打量宴上诸人之时，元至等人也在打量她和边韶。
身为女帝宠臣，又是女子之身年纪轻轻身居要位，杜妍的名声不止在燕京里响亮，便是到了郝洲，也有不少人听过她的名头。诸人心中对她都有所猜测，但等真见了人，却觉得和传言里相去甚远。这传言中几乎可以用来吓唬顽皮小孩的杜少卿，怎么生了一副秀丽的好模样？身段纤纤，如今笑意清浅与人说话之时，竟让人有种如沐春风的惬意，何曾有传言中的半点可怖？
至于那位边韶边小侯爷，和传言里也有出入。那相貌那风姿果真是如天上谪仙，可那脸色太难看了点，冷凝凝的眼神，实在瞧不出多少风流姿态。反倒显得比杜妍不易亲近多了。
敢情这传言都是假的！
叶卿替两方各自做了介绍，彼此又说了一番客套话之后，便纷纷落了座。
宴席中惯有的歌舞，必不可缺的美酒佳肴，一应上了来。
说来也巧，谢南安最喜欢的酒——罗浮春，恰恰是出自郝洲。是以这一席宴上，自然少不了罗浮春的身影。
身边服侍的婢女素手纤纤，替杜妍斟满了酒。杜妍嗅着那熟识的味道，再望着酒盏中如茶酒液，本已被连日披星载月赶路的辛劳磨得稍麻木的心，暗地里似被谁掐了一把，生疼生疼地。
那日西山脚下，她借酒与谢南安诉衷情的场景犹在眼前，再忆起离开时谢南安眉眼间的疏离，她微垂了眼眸，牵动嘴角涩然一笑，边将手边的酒盏推了出去。
“我不饮酒，与我换了茶来。”
旁人自是不信的。叶卿还笑了问道，“无酒不成宴，可是这酒不合杜大人的口味，下官命人与杜大人换一种？”
杜妍正待说话，坐在她左上首的边韶的声音先一步响了起来。
边韶看她的目光里似乎带着些了悟，琥珀色的眼眸里一派暗沉沉的难解光芒，“杜大人不喜饮酒，与她换了茶来。最好是谷雨前的毛峰，加几滴蜂蜜。”
边韶这一话一出，宴上诸人的面部表情一下子变得有点丰富。
一者是觉得奇怪，这喝茶还加蜂蜜，这位杜大人的口味还真奇怪。
一者则是有些好奇，瞧起来这位边小侯爷，对杜妍的口味了解得还挺细致，不是传言这两人不和吗？这莫非又是传言有假？
如今宴上，边韶与杜妍是主客。他两人发了话，谁也不好再劝杜妍的酒，杜妍面前的酒盏撤掉，要的茶很快便端了上来。
她端起茶浅抿了一口，甘苦交缠，这般独特的味道，的确是她喜欢的。
可那是上一世。
她素来爱茶，但想是上一世的日子过得太苦，便突发奇想爱在茶里加些许蜂蜜。
而这一世，除了一个谢南安，少有令她觉得苦的时候，这习惯也就改了。
何以边韶会知道她上一世的口味？
再忆起边韶那日竟直接开了她书房内密室一事，杜妍面上一派如常，心底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对于她的事，边韶似乎知道得太多了。而且还是一些就算他在她身边安插了眼线，也不应该知晓的事情。
这是为什么？
杜妍心中疑问重重，边韶瞧着她垂眸饮茶的模样，心里也同样波涛起伏。
方才杜妍道她不饮酒之时，他其实知道，她只是不喜欢饮酒，往常时候，偶尔也是要喝的。
今日不愿意饮，大约是因为酒的缘故。
他自然想得到，罗浮春是谁最喜欢的酒。
心里难以抑制地觉得发堵，他脑子边突然闪过点东西，一张口，便说出了谷雨前毛峰加蜂蜜的话。
一来是替杜妍解围。
二来，他则是想起在幻梦之中所见的场景。
这一世的他，其实并未见过杜妍这般饮茶，可他忍不住想再试探一二，那幻梦之中的情景，到底是真还是假？
不曾想，杜妍竟然没有反驳。且瞧她的模样，对那茶喝得颇习惯，一点没有不喜的感觉。
边韶看向杜妍的目光比往日更多了几分探询，他在想，这世间有些事情，或许奇妙到人无法想象。那幻梦之中的情景一点一点被验证，出入是有，但相符的地方更多。
而若那些幻象都是有迹可循的，那么为什么会是他看见了那些幻象？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和杜妍有什么特殊的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