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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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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吉云的手机进了水。

    被强行开关了几次之后,开始还能显示乱码的屏幕彻底灭了下去。

    喜报在旁一直满脸期待地问:“怎么样了?”

    吉云眼一直:“不中用。”

    “唉!”

    喜报耷拉下脑袋,满心懊恼道:“早上琛哥手机也打不通,现在你的又坏了,这怎么联系呢,难道真傻傻呆这儿等?早知道刚刚就跟他一起去了,也不至于没着没落……水再大也要跟着啊。”

    吉云扔了手机,调侃:“你是担心你妈妈还是陈琛。”

    屋里已经断了电,喜报将木头大门开起来一点,倚着门缘,背着光,教人看不清表情。

    “当然担心妈妈了,我爸爸去世得早,这么多年都是她照顾我和我哥哥。但是……”喜报声音一低:“也想知道琛哥怎么样了。”

    吉云一嗤:“还是放不下你琛哥吧。”

    喜报已经顾不上什么好不好意思,说:“我家离巷口太远了,地势又比这儿来得低,想要进去真是太难了,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过来的。”

    她往门外眺望:“刚刚水还没这么大呢。”

    吉云将屋子里横七竖八,陈琛没来得及整理的条凳椅子归置好,想起他离开时望着她说过的那句“等我回来”。

    挺简单的四个字,但从这样的男人嘴里吐出来,就像是某种承诺。

    吉云胸有成竹地说:“放心吧,陈琛说他有办法。”

    “……”喜报不由得奇怪:“吉医生你刚刚不还说他逞强的吗?”

    “那是——”吉云想了想:“喜报,你谈过恋爱吗?”

    喜报扭头来瞧她,头摆得像拨浪鼓。

    “我就知道……我告诉你,一个女人如果喜欢一个男人,最重要的就是去吸引他的注意。

    “不管是他喜欢还是反感,能让他抽出空来想一想你,这就算是成功了。可如果他待你一直都只是好朋友的妹妹,那你就别想和他擦出什么火花了。懂了吗?”

    喜报慢吞吞的:“有点懂。”

    她忽地眼睛一亮:“那吉医生你也喜欢琛哥?”

    “也?”吉云笑笑:“你还真喜欢那傻瓜啊。”

    吉云尚在心里仔细界定喜欢这一词的分量,忽然就看到喜报目瞪口呆的一张脸。

    头顶几线冷雨飘下来,伴随而来的是某种东西吱呀断裂的声响。

    她仰着脖子往上一瞧,年代久远的木椽终被连绵的大雨蚀断,片片黑瓦如鼓翅的凤蝶,在瑟瑟风雨里簌簌而落。

    震惊之中,是喜报大喊了一声:“吉医生!”

    吉云还没来得及反应,肩胛忽然被人猛地一推,她一连退了几步最后一屁股坐到地上。

    视线再聚焦的时候,看到的是房顶豁口外的黑沉天空,还有面前一堆颤抖的瓦砾。

    “喜报!”

    吉云声带抖得几不成声,连滚带爬地过去把人扒出来。

    扔了木椽,撇开瓦片,喜报带着一脸血地望着她。

    喜报只顾着救人,没来得及护住要害,伤得最重的就是头部。见到吉云,像是走失的孩子终于得救,两只手死死抱着她的脖子。

    吉云怕屋顶支撑不住再次坍塌,两只手提着喜报的腋下,硬是连拖带拽地将人搬到屋外。

    大水早已经漫上石阶,她昨夜和陈琛走过的小径消失在乌泱泱的黄泥水里。

    喜报满脸的泪和雨,止不住大口的喘气,两只手死死掐着吉云脖子不肯放。吉云抱着她坐了好一会,她这才缓过神来,将手慢慢松了。

    吉云脖子上早就一片青紫,拧眉吃痛说:“你和陈琛都是什么臭毛病,你好的不学,非要学他学雷锋做好事是吧。”

    喜报嗫嚅着:“我没事,吉医生。”

    吉云白眼:“没到生离死别呢,没掉下来几片瓦,有事才怪了。”

    “……要我站那,你也会来推我的。”

    “你看我脸上是不是写着善良两个字?”

    喜报扁了扁嘴,没吭声。

    喜报拉长了呼吸,很用力地呼吸进湿润的空气,肺部却像是装着一台破旧的风箱,怎么使劲都只是枉然。

    喉头有一股腥甜,上不来下不去,她干咳了两声,感受到吉云用力拍了拍她的腮帮子。

    “别闭眼,快看我脸上有没有善良两个字。”

    水忽然涌上来,像浴缸里又钻进了一个人。

    吉云眼里倏忽一亮,将手举得老高,大喊:“喂,这边!”

    ***

    冲锋舟上坐着好几个穿救生衣的男女,里头是迷彩的那一个从船上跳下来,手趴着台阶爬上来。

    两眼瞪成铜铃似的迷彩服看了看喜报,又看了看吉云,操着一口方言普通话道:“她怎么样了!”

    船上有人给他递救生衣,吉云先给自己穿好了,再将迷迷糊糊的喜报抱坐起来,和迷彩服一起替她穿上。

    迷彩服指着喜报说:“她这都是皮外伤吧?”

    吉云说:“应该只有皮外伤,但有休克的征兆,还是要赶紧送她去医院!”

    迷彩服偏偏一脸为难“可是……”

    吉云急了:“可是?”

    迷彩服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小姐你不知道,前头巷口靠公路的窨井盖被冲跑了,雨大水急也放不了指示牌,有个路过的不知道情况就掉了下去!我们接到任务,现在正赶着去救他!我们船小,只能挤下一个人,带的又全是阿婆阿公,让谁下来都不安全!”

    吉云黑着脸:“难道你们要见死不救?”

    “不不,”迷彩服也急了:“我们要保护每个公民的生命安全!”

    “可公民的生命是分轻重缓急的对吗?”

    “你……”

    “皮外伤的就要等到最后才能救对吗?”

    吉云气势如虹,差了半目分毫也不肯让,迷彩服被呛得没了办法,扭头看船上的队友。

    被看的那一个也怔了会儿,最后下定决心似的挥了挥对讲机:“我让其他队立刻过去,这个女的我们带了!”

    “可那个人等不了那么久啊!”迷彩服犟嘴。

    脑子里乱成浆糊的喜报这时候忽然拿手拍了拍吉云,抖着嘴皮子说:“吉医生,那个人,那个人不会是琛哥吧?”

    吉云一愣。

    喜报扭头去看迷彩服,声音断断续续:“那那个人什么样?”

    迷彩服说:“我们还没过去呢,怎么清楚情况啊,只是听说也是个救人的,走过去没注意就摔进去了,倒是在最后一刻把救的人给推开了。”

    喜报被砸得鼻青脸肿,流了一身的鲜血也没掉过一滴泪,这时候忽然两眼一眨,自眼角滚下成串的泪。

    她将脑袋扭向吉云怀里,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一定是……琛哥。”

    船上的人向着对讲机一阵喊,没几秒,咿咿呀呀的对话就传了过来。

    迷彩服有些不情愿地来抱喜报,喜报却是拦腰搂着吉云,呜咽着说:“吉医生,你让他们走,走,救琛哥。”

    吉云脑子一片空白,只是下意识地将喜报手拽开,对船上的人说:“麻烦帮她撑把伞。”

    喜报被抱起来,徒劳无功地再拽了拽吉云的裙裾,一张脸哭得走了形。

    “吉医生……”

    吉云两条腿早麻了,斜着身子跪在地上,看着喜报被船上的人接过。

    “陈琛一定没事的。”吉云心跳得砰砰响,语气却是淡淡的:“他有办法,我在这儿等他。”

    他有办法。

    可是什么办法,问他的时候,他自己也说不清。

    他也说过:等我回来。

    可万一他回不来呢,他又逞强了呢,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她随便说几句话还不是就红了耳朵。

    而且,他的胳膊还没好多久!

    等回过神来,吉云发现自己已经沿着墙角跑出老远,水没过她的脚踝,她赤脚,每走一步都是阻力重重。

    地势低的房子大半部分没在水里,灰白的砖墙泡得洇出一圈黄色的痕迹。

    她由高至低,最终走至绝境,横亘在面前的是淹没石路的滚滚泥水,深浅未知,她不会游泳,赖以维系的只有一件救生衣——

    她是跳还是不跳?

    跳还是不跳!

    一阵水流涌来,突然有人喊住她。

    转头去看,又是一艘冲锋舟!

    男人在船上向她挥手,吉云使出吃奶的力气,连摔带爬翻上去。

    她一把抓住男人的手,说:“去救人!”

    到达巷口,被卷进窨井的男人刚刚被拉了上来,人脸朝上,四仰八叉地躺在地势高的地方。

    吉云远远望着,只隐约看出他穿着黑色的背心,长裤只到脚踝,丢了一只鞋的脚上布满血口。

    那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她跟着救援人员自船上跳下来的时候,差点一张嘴就吐出来。

    直到自人群的缝隙间,看到一张全然陌生的脸,方才长长吐出一口气。

    冲锋舟上又有人跳下来,高声喊她,手臂如铁箍,掐着她的肩膀往回游。

    吉云拽着像是要挣脱而去的救生衣,被汹涌的水流冲得翻过身,整个仰倒在水面上。

    男人搂着她的脖子,将她往船上拉,问:“小姐,你没事吧,我送你去医院。”

    她不住喘气,苍茫的天幕,被一条狰狞的闪电劈成两半。

    “不用,”她说:“我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