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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必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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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十斤!!我去你家当鸡好不好。”赵易站在邵家宅前与门房商榷,突然声音拔高。

    “就说小鬼你穷酸吧,懒得与你多说,付不起粮食就滚回自个儿家去。”门房挥手撵人。

    赵易猜到会遭遇门房刁难,不想他开口便要六十斤黍米。此人长脑子没有,六十斤他驼得过来吗?

    “是四只鸡,又不是四百只,一个月哪能吃掉六十斤粮食。”

    门房不与他分辨,惯常地高冷嘴脸,啪地合上大门。

    赵易叹气,原主爹骂的没错,这座大宅子里没一个好东西,邵家的奴才是狗奴才的狗奴才。

    邵家宅门是四颗门簪蛮子门,内有延伸两院的抄手游廊,有荷塘凉亭,假山竹林,还聘请厨子雇佣下人,如此铺张作派,咋还养鸡养猪呢!摔!

    赵易连踹大门前的抱鼓石好几脚,稍稍撒了火气。心思归到正事上头,看样子,非得下本儿鸡才能捞回来。

    赵易清清嗓子,大声道,“端午佳节,往邵家送礼的体面人家可有不少吧。当天,我搁这儿一杵,别人看见定是要问起的,你说我答还是不答?”

    大门猛地拉开,门房一只脚从里面跨出来,“杵什么杵?贵人们会信你一个小子胡说?当天你若是敢来,我立马打折你的腿。”

    “这儿杵不得,我大不了去村口杵,胡说不胡说,总归上不得台面。”赵易将藏在身后的篮子露出来,掀开方布里面一油纸包腊肉,一壶黄酒,他谄笑道,“打折我腿尚还要费把子力气不是。你让我进去,我捉到我家四只鸡立刻走,只需片息功夫,你头发丝儿都不用乱一根。你看,六十斤黍米实在是没有,你的谢礼我却是早备好了,你多担待。”光看对方体型便知平素注重口腹之欲,衣襟和袖口亦常沾有酒渍。

    门房嫌弃地看一眼篮中内容,酒肉香味溢散于空气中,他鼻子接连耸动,已有妥协之意。真个邪门儿,倒不是怕对方四处造谣生事端,只是小鬼说话活脱脱是个老油皮啊,不好打发。

    “邵宅不是你想进就能进的地方,在门外等着,我去捉来。”

    “你认不出我家鸡是哪四只啊……”

    “少蹬鼻子上脸啊,是鸡不就行了。”

    “那个……”

    门房忍下踹人的冲动,“有屁快放……”

    “你顺手拿只壶来盛酒,我家就一只壶。”

    ……

    二人四目相对,赵立笙以前未曾见过他,不过他头脑聪颖,结合近日村里传言,很容易猜出小孩儿的身份。

    贵银怎会容下他,他不是恨极萧家吗?

    小孩儿同在看他,漆黑瞳仁里不是稚子探索事物时的清透和好奇;而是幽幽晦暗,沉沉冷硬,令赵立笙心生不适,他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把这份异常归结为对方的特殊之处,毕竟是唯一从土窑活着出来的人。

    萧空馀撑起眼皮打量,此时赵立笙左脸没有那道沿眉峰划至耳后的疤痕,是尚且干净的一张脸。

    扎成小捆的菖蒲和艾叶悬于门上,有淡淡清香。赵立笙视线从旺富的右脚移至靠墙方桌上的小巧弩机,他瞳孔一缩,指着它问道,“这件东西如何会在你们家中?”赵立诚的宝贝疙瘩怎么会在这里。

    “大哥哥给二哥的,大哥哥还给我们买了肉包吃。”

    旺富终于寻着与妹妹搭腔的机会,抢话道,“前天的肉包是别人送的啊!定是看妹妹长得特别讨喜才给买的是不是。”

    “才不是!是因为二哥才买的。”早上哥哥给她梳的整齐双丫髻,大哥讨嫌害她垂两耳的云鬟松散,她负气坐在鼓凳上,离炕远远的。这么快打破不和大哥说话的誓词,她憋屈良久立下一句更狠的,“大哥,你最丑最丑,我再不同你玩儿。”

    旺富顶着一张屡屡让人看呆的脸,他倍受打击,神情羞赧无措,背对众人。

    赵立笙坐不住了,不时望向院门。

    赵易拎着四只瘦鸡回来,其中一只尚只比雏鸡大点,是只鸡仔。赵易后悔之前没往酒里投毒。

    赵立笙迎过去,尚未开口。为了保持发型一直静坐不动的宝金风火火冲过来,“哥哥,头……头……”

    赵立笙抬眉,小堂妹素来不与贵银说话,何况这般依赖唤他。

    赵易把宝金收拾得美美,赵立笙一双眼睛会说话,仿佛在问,“你何时会这个?”不对,他是真的出声在问。

    “熟能生巧啊。”赵易有三个姐姐,四个表姐两个表妹,过家家时作为唯一男性却每次当妈妈,堪称妇女之友。会翻花绳,打络子,纳鞋垫儿,犹记当年他用毛线纯手工钩花织出植物大战僵尸里的全套植物盆栽出来,吓尿全寝室友,这才是境界啊。挽发结辫这点本事,小子少见多怪。

    赵立笙听他洋洋自得这样说,手里火石却半天敲不出火星。这份笨拙才是赵立笙所熟悉的,他接过火石,腕子翻转,噌一下点燃火绒。

    锅里烧上热火后,赵易进入房中取出两枚铜钱递给赵立笙。赵立笙正想问他关于弩机的事,炕上旺富看到赵易如同看到救星:“弟弟,脸……脸……”

    宝金的气话赵易刚刚在门外有听到,他欺身上前捧住旺富小脸揉巴,揉得他泪眼汪汪不歇手,忍住想往他脸上啃的冲动,安慰说,“最丑等于第一丑,你得了头名还不高兴啊!”

    旺富的反应出人意料,竟然蜷起身体抱头痛哭,“呜哇——”间歇,他从胳膊里抬眼向外瞄,发现屋里人全在笑话他,立时嚎啕起来。

    赵易简直肚子笑痛,这小子居然对“丑”如此敏感,什么奇葩设定!赵易边笑边抱住他脑袋哄,说以后只要他乖乖擦脸,还能长好看。

    放在小东西旁边的布老虎和拨浪鼓原封不动,几天下来,赵易感觉没有任何人能讨好他,亦没有任何他想讨好的人。

    赵易只觉挫败。

    “他是萧家的孩子,你可知晓?”赵立笙出声道,较长日子未见,他的小堂弟变得十分不一样,不过,自己护他惜他念他……执着于他的心情始终不变。

    小家伙漠然的目光终于悠悠晃过来,与他对视中,赵易点头。

    “难道你要养着他?”

    “嗯。”赵易极轻极轻的声音,萧空馀听得分明,他怀疑听错了那短短的音节,可赵立笙错愕的表情,不容他另想。

    事实怎会与他所想背道而驰,他一直等对方打听清楚后将他归还给女人。

    上一世,萧空馀参加科举,于乡试、会试、殿试中崭露锋芒一飞冲天,连中三元,十六岁的三元之才,名动天京城。他声名盛极日隆,在京中足蹑风云,气冲牛斗,京中才子难以望其肩项也。

    萧空馀状元及第时,便是邵家日暮途穷之时。谁能想到,熬煎他近十年的邵家,一夕瓦解,仅因他一个眼色,三句闲谈。

    上一世,他随女人进入邵家,自是让邵宅众人诸般欺侮百般轻贱,人人可踩他一脚,人人可唾其面干。而他仅有的两位亲人享受宅中鲜衣美食,更因他身份尴尬,当他作污点毒瘤。

    十年来,他含垢忍辱的活着。重来一世,他不会准许低劣至极的邵家人十年中安稳度日,妄想逍遥享受不属于他们的荣华。

    辱他害他的魑魅魍魉,必诛。

    入邵宅的计划被打乱,萧空馀心思烦乱。被喂饱后开始犯困,对身体不可掌控的无力感和筹划脱离预想的危机感,在脚脖子被人拎起,腿间布条抽出屁股一凉时,堆积爆发,小耳巴啪啪呼在人脸上,心里咆哮“没尿!无尿!不想尿!你烦不烦——”

    赵易以为他在同自己互动,稀罕死了,执住他手腕配合地往脸上左右开弓。

    萧空馀身体直挺挺,屁股拒不往下沉。

    赵易折腾得一脑门汗,把锅强行甩给十米开外的赵立笙,“他害羞着呢,看你这个生人在场,不好意思张腿。”

    “小子腿间夹了金蛋蛋,怕狗叼去。抱他尿一回,得来回钻后院的小树林。平日还只让我一人把尿,换作宝金和旺富屁股挺成板板。”

    屁股、腿间、蛋蛋正让人大肆谈论,萧空馀受不了对方此番谈吐,一副老油皮的调调,他闭眼装死。为何认准赵易?既然此事必须有人做,小姑娘不考虑,他欠旺富前世深恩未报,排除下来,唯余此人倒霉。

    这种污臜事,他却拿来欢喜卖弄,萧空馀直骂此人有病,然而抵不住胸腔中血液游走奔腾,流过一颗寒石铁心,继而热气上脸。

    赵立笙故作随意地拿起方桌上的弩机,“赵立诚何故将它赠与你?”磨蹭良久终归问出他第一想问的,他眼神放空看向别处,耳朵支楞起来。

    赵易切回正常画风,“哪来赠与一说,此物损坏,我答应帮他修理而已。”

    赵立笙绷直的脊背缓缓放松,暗怪自己多想,世间除他以外还有谁暗怀此等龌龊心思!唯他一人是异类。

    对上赵易视线,他脸上的酒窝溢出来,“他居然放心交予你手,你若处理不了又怕伤自个儿面子,便来找我,我可以帮你,爷爷的木匠器具我全会用了。”

    赵易一听便知他是外行。

    赵立笙取来他早前放在堂屋的点心盒子。

    邀功太明显的话令他难以启齿,又想多讨对方一分欢喜,他脸微微泛红,“近些日子,我帮族里长辈誊写端午对联,挣了一两银子。买了你爱吃的花生酥糖,以及他们铺里新进的点心,砂糖冰雪冷圆子,我猜你定喜欢吃,同买了半斤,呐,给你。”

    一提捆扎在一起印有县里最贵点心铺“沈记”字样的特色包装盒递至赵易眼前,对方期待而紧张的神情,入赵易眼中十足是花光第一个月工资送女友礼物的纯情少男。

    看来,不是他多心,赵立笙确实有问题。

    赵易冷了脸道,“东西你拿回去,自打上次与你分食糖果,我便不再吃糖了。”收下是不是要他做好怀孕产子的准备啊。

    泛红双颊转眼变成失去血色的白,“为什么……”

    “令人恶心……”明知是会心一击,为何还要问。罢罢,昨日之伤,明日之幸,若干年后,你会感谢我的。

    赵易望向赵立笙磕磕绊绊的身影消失在绿林小径,想他年少时多磕磕绊绊几次,以后长大便少一些坎坎坷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