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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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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嗔感觉手心一轻,心中立时一松。

    他握着剩下几颗牛乳糖收回手来,顺势悬停胸口,作个沉思状,口中镇定自若继续道:“苏翰林不告而取唐寅书画,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他一面说着,一面踱步转身,趁人不注意把剩下的糖塞回荷包里。

    众人被他话语吸引,竟都不察。

    只除了洞悉一切的太子永湛,见幼弟如此大胆又机灵,不禁低头忍笑。

    牛乳糖的甜香在口齿间晕染开来。

    太子永湛略略坐正,心跳渐趋平缓,眼前清明起来。

    “这事儿我也听闻过,一开始只是不敢相信。”永嗔攒眉摇头,环顾众人,“诸位大人应该都知道我五哥府上的事情……”

    原本悄悄望着他等下文的众大臣,一听这话头,立刻低头的低头,看别处的看别处。

    永嗔揪起李尚德来,亲热笑道:“来来来,李主事该清楚——这可是我五哥岳丈的族弟……”

    “永嗔。”景隆帝暗示性地低叫了一声,要他别太过胡闹。

    永嗔笑道:“好,儿子只说要紧事儿。五哥自从有了小嫂子,不知捣腾了多少鸳鸯秘谱——说句底下众大臣都不敢告诉父皇的话,宫里秘藏的此类书画,真迹大半都流入五哥府中了。那唐寅的书画,他原也是要染指的。偏偏当时收查此物的苏翰林是个直脾气,他强不过五哥,这种事儿闹出来也难看,只能想出个呆办法——自己先把真迹换出去,等五哥把赝品拿走,再把真迹换回来——谁知道就叫不知底细的小人误会了呢?”

    永嗔这话,九分真,一分假。

    假话掺在真话里,才足以乱真。

    五皇子永澹宠爱侧妃姜氏人尽皆知,前阵子请立姜氏子成炠为世子的事情闹的沸沸扬扬。

    自有了姜氏以后,五皇子永澹找太医配药、私下收些鸳鸯画谱,虽然知道的人不算太多,但这些也都是有的。

    众大臣不能深知根底,听了永嗔这一席话,再跟平日里捕风捉影听到的传闻一结合——人都是爱八卦的呀!登时都在心里信了个□□分。

    “唉,苏翰林你也真是的。”永嗔踱步走到苏子默旁边,感叹道:“苏翰林志趣高洁,原本不愿将此事告知众人,只因实在看不过李主事等人的所作所为,才不得不挺身而出——然而他为了维护皇家体面,不愿吐露五哥胁迫之事,竟是要以死成全!”他说得自己也动容起来,好像真信了这么回事儿,当即对着苏子默长揖下去。

    别说是满殿大臣,就是当事人苏子默这会儿也完全听愣了。

    这……是怎么个峰回路转法?

    景隆帝被永嗔骗的次数多了,只似笑非笑瞅着他。

    永嗔才不管景隆帝信不信他这随口扯的谎话,只要能暂时迷迷外人眼就行了。

    反正李尚德先开撕的,景隆帝肯定会主办这李胖子!

    李尚德已是叫起来,“十七殿下,您如何能这般含血喷人?五殿下于民生朝政上,乃是下过死力气的……”

    “五哥是正事太忙了,才要劳逸结合嘛。”永嗔一脸“我懂的”,“李主事你倒是护主心切。五哥前几日亲自写信跟我说的——说知道我如今跟着苏翰林学诗词,想起从前巧取豪夺之事心中不安,叫我这做弟弟的替他陪个不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五哥这境界可比李主事你高多了!李主事,你要学的还多呢……”

    李尚德气得要死,“十七殿下,可不好这么空口无凭乱讲话的……”

    “信就在我书房里搁着呢——你要看吗?”

    李尚德一噎。

    五皇子永澹远在百里之外的山东河道上,又不能当面对质。

    十七皇子敢这么说,定然是伪造好了信件——若要追究,岂不正中这黄口小儿下怀?

    永嗔见他闪开目光,心里嘲讽:这大傻俅!

    那腰牌所指的羽林卫早已被带到殿外月台上。

    因先前听永嗔与李尚德争执激烈,小太监未敢擅入通报,这会儿才将人带入殿内。

    却是个黝黑瘦高的青年,名唤秦白羽。

    那秦白羽跪在殿内,任凭李尚德如何说,只不开口,一副低头认罪、只求一死的模样。

    永嗔冷眼瞧着。

    原本以为来人至少也会到抱着他的大腿喊“救命,十七皇子您答应过不让我死……”这种程度的。

    谁知道竟是个锯了嘴儿的葫芦。

    李尚德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气急败坏与惶恐来。

    永嗔笑嘻嘻道:“李主事,没串好词儿吧?要不要先下去,演练一遍再来?”看一眼那秦白羽,叹气道:“可惜了一条性命。”

    李尚德悚然一惊,转身对景隆帝跪下来。

    一旁的御史张衍庆抢上一步,高声道:“皇上明鉴,李主事并非刑讯出身,自然问不出什么来——不如请刑部冷大人来亲自审问……”

    永嗔凉凉道:“好歹也是为你们卖命的人,死还不够,死前还要受刑讯之苦——太狠了点吧?”

    景隆帝只是摆摆手,真的命令刑部冷大人上前。

    他今日压着脾气,忍着怒气,就是要由着这些混账闹!让他们闹翻天!

    前文提过一笔,正是在这个刑部冷大人的协助下,五皇子永澹当年才能查出两淮御史贪墨。其刑讯手段令江洋大盗都闻风丧胆。

    刑讯之下,不外乎是要诬告永嗔种种。

    永嗔自觉这样下去,不过是让那秦白羽多吃些苦头,意义不大,因笑道:“李主事,张大人,你们要指认我什么罪名?无诏调兵?擅自抄检?我都认了成不成?”

    李尚德顶着一张猪头脸扭头瞪他,惊疑不定。

    张衍庆却是冷冷道:“朝廷自有规矩,十七殿下慎言。”

    永嗔笑道:“且听我说完。你们指证的罪名,我都认了。我这里只有一桩罪名——不知道李主事是要跪着认,还是躺着认?”

    他说着,脸上笑容一收,正色往殿中央一跪,朗声道:“父皇,儿臣请查户部钱粮款项弊案!”

    “哦?仔细讲来。”

    “户部钱粮款项最易作弊,当先驱除作弊之人。”永嗔却是丝毫不提李尚德,又或是张衍庆,一脸严肃,极为罕见,口中字字句句都是正经话。

    “户部如今按地区划分为江南、湖南、山东、陕西等十四个吏司。乃有所谓‘缺主’者,或一人占一司,或数人共一省,占为世业,句通内外书吏,舞文弄法,当严行查禁。”

    这就是把朝廷的官职,弄成“世袭”的了。

    比如户部管山东的,全是某姓一族中人,里面有什么猫腻,外人哪能知道?

    景隆帝不意幼子突然讲出这么有见地的话来,“唔”了一声,见他就此打住,不禁问道:“下面呢?”

    永嗔却是已经关闭了正经模式,笑嘻嘻道:“下面没了。我这才说个头,那边户部尚书袁大人就脸色发青快晕过去了,外头还有一排主事只怕等着撕我呢——下面可不就没了么?”

    景隆帝冷哼一声。

    袁可立已是扑通跪了下去,颤声道:“请十七殿下但说无妨,老臣、老臣……”

    永嗔只叫道:“祥宇,把东西抬上来!”

    外头祥宇早等着这一嗓子,立时与一个小太监抬了两大红木箱账本进殿。

    永嗔从那两箱账本最上层各取了一本,呈给景隆帝,笑道:“父皇,儿子精力有限,只查了李主事所管司——您过目。”

    这话一出,外面众主事都松了口气。

    李尚德叫道:“这是假的!没有我的印信,谁也动不了账本……”

    永嗔噗嗤一乐,笑道:“羽林军姜首领还说,没有他的印信,谁也动不了羽林卫呢——你这不是也拿到秦白羽的腰牌了么?难道你这腰牌是假的?”

    李尚德冷汗涔出——难道是他手下有人反了?不,就算是有人反了,除了他本人,这要命的账本再没人知道藏在哪里……

    景隆帝已大略翻过账本,面沉如水,问道:“都说完了?”

    李尚德面如死灰,嗫嚅道:“皇上,这是构陷!”

    永嗔笑道:“儿臣还有一条谏言。本朝允许御史‘闻风奏事’,本是为了广开言路。然而‘闻风奏事’与‘捕风捉影’之间,往往只有一线之隔,望诸位御史仔细斟酌。”

    “好一个‘闻风奏事’,好一个‘捕风捉影’”虽是在夸赞,景隆帝的声音听起来却偏淡漠,“还有吗?”

    “回父皇,儿臣今日奏事已毕。”

    景隆帝站起身来,慢慢踱步走下高台,他的声音听起来很阴郁,“既然你们都说完了,就该朕来说了。”

    “都察院左副都御使张衍庆,捕风奏事,妄图构陷皇子,革职查办,交付有司。”

    “户部掌印主事李尚德,监守自盗,账目不清,数额极大——这么大的数目,底下不可能不留冤魂。一旦查实,立判秋后处斩。”

    李尚德浑身一颤,瘫坐在地。

    景隆帝目光一扫,“哦,还有那个羽林卫……”他淡漠道:“即日起,解了腰牌。”

    永嗔摸摸鼻尖,觉得这走势不太对劲——父皇简直太干脆利落了,虽然是很爽没错,但是……他的目光撞上景隆帝的。

    “你那边那个苏翰林……”景隆帝扯起一边嘴角,显然是在告诉幼子,那个春宫图的谎没能骗过他,“为尊者遮羞,做的不错。然而当庭触柱,这样的臣子朕不敢用——革除功名,复为白身。”等同于让苏子默用功名,换了个清白名声,却是从此永不入仕。

    苏子默跪伏哽咽道:“臣,谢主隆恩……”

    永嗔却道:“父皇,人说‘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旁人毕生所学……”

    “等朕死了,你自然能用他。”

    永嗔忙笑道:“父皇长命百岁,寿与天齐……”

    景隆帝见他笑了,扯扯嘴角,凉凉道:“你账本查得这样好,待过完年,就给朕按省查账去——朕想想,就从云南开始如何?”

    永嗔笑道:“儿子求之不得!”

    景隆帝怒哼一声,拿他这个混不吝的性子没法治,知道跟他撕扯不清楚,索性不再理睬他,只扫视众大臣,冷声问道:“诸位可还有本要奏?”

    众大臣呆若木鸡,被景隆帝这疾风骤雨的判决弄懵了。

    不管是五皇子那边的,还是十七皇子这边的,凡是卷入此次风波的,竟没有一个罚的轻。

    仔细掂量,五皇子那边的人罚得重一些——可是五皇子本人没受罚。

    竟分不出上意究竟在何处。

    “朕理天下事,乾纲独断。记准了这一条的,朕看在眼里;忘了这一条的,朕也看在眼里。”景隆帝阴郁道,“忘性大的心也大,哪一日丢了性命,别说朕不教而诛。”

    众臣俯首,唯唯而应。

    景隆帝的目光扫过众臣,在永嗔身上微作停留。

    幼子年轻,户部之事当真是他一人所查么?

    年轻气盛者,常有给人指使而不自明的。

    他想着,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坐在左首的太子。

    一时散了朝会,众大臣潮水般退去,不敢多留是非之地。

    永嗔原想安慰苏子默几句,却见他以袖遮脸混入人群很快不见,想来他心气高,今日自然要避回家中。过几日,这事儿淡了再去拜访也不迟。

    莲溪才从宫外赶回来,正缠着祥宇将方才情形一一讲来。

    永嗔一回头,就见太子哥哥最后走出来。

    “太子哥哥,”永嗔忙上前,扶住他胳膊,担心而小声地问道:“好些了么?”

    太子永湛含笑道:“你这是捧琉璃呢?”

    永嗔笑道:“琉璃是冷的,太子哥哥你却是暖的……你额上汗还没干,得擦擦,仔细一会儿吹了风头疼……”于是满身上下找帕子,却见俩伴读都远远的在后头说话。

    太子永湛自取了一方宝蓝色棉帕,轻轻按在额角,低声笑道:“你今日舌战群臣,好神气,好风采。”

    永嗔被太子哥哥一夸,骨头都轻了几斤,只是嘿嘿笑。

    太子永湛又道:“你拿出今日的神气风采来,老实读两个月的书,别再故意惹父皇动怒。”

    “我……”

    “你真想明年去云南查账不成?”

    莲溪却这会儿跑上前来,他嫌祥宇讲的不过瘾,亲自问永嗔,“爷,您真把五殿下给您写的信放在书房了?”

    永嗔笑着往他屁股上踹了一脚,骂道:“你是不是傻?五哥没事儿给我写的哪门子信!”

    他五哥在河道上,好几日没收到都中消息,颇有些坐立不宁的。

    都中下属官员就跟约好了似的,一拨又一拨地送起他春&宫图来……

    五皇子永澹灯下对着满满一书桌春&宫图,皱眉苦思,此事必有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