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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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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此刻不愿说,那便罢了。”太子永湛拔刀之后身体虚弱,只道:“只劝你一句,与虎谋皮,可是危险得紧。”

    “非是我不说与哥哥听。”永嗔瓮声瓮气道:“只是需防隔墙有耳。哥哥还是歇息吧。”说着便转身出了船舱,就见那少年——蔡泽延,正蹲在船尾清理被血浸染了的绢布。

    这可是蔡老师傅的独孙,如今竟在做这种奴仆之事。

    永嗔深觉痛心,走过去,蹲下、身来,问道:“可读过书?”

    蔡泽延看他一眼,似乎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一板一眼道:“少主亲自教我都读书识字。他说我若去考学,必能考上秀才的。少主待我很好。”在永嗔追问之前,又道:“是我自己不想去考。”

    “为何?”

    蔡泽延不说话,抿紧了嘴唇,用力搓洗着手中绢布,一圈又一圈的血迹便在江水中晕染开去,又淡至无形。

    永嗔叹气,又问道:“可还记得你爹娘?”

    蔡泽延手上动作一顿,沉默了片刻,道:“记得。爹娘都死了。”又是不等永嗔问,便道:“我没见过京都的亲人。”

    永嗔莫名生出点怒气,却让蔡泽延下一句话给戳没了那点怒气。

    “我没见过京都的亲人。”蔡泽延又重复了一遍,用力搓洗着那仿佛永远洗不干净的绢布,“我只日日夜夜惦念着他们。”

    少年没有泪,没有哽咽,神色如常,嗓音也清晰。

    “我带你回京如何?”永嗔柔声道:“你不想见你的姐姐吗?”

    蔡泽延一顿,问道:“我爷爷也去世了吗?”他敏锐地察觉了永嗔只提到了姐姐。

    原来这少年还不知道,在这世上,他唯一的亲人只有一个姐姐了。

    永嗔强笑道:“蔡老师傅年纪大了……”

    蔡泽延道:“八十四岁。”

    “什么?”

    “我爷爷才过世不久吧?”少年道,“所以少主才没得到消息。”

    “鹤草……你少主得到的消息,你都能知道吗?”

    “知道。”少年又说了一遍,“少主待我极好的。”

    永嗔心凉了半截,也又问了一遍,“你不要去京都见你姐姐吗?从未见过的。”

    少年将那绢布从江水中提出来,两条细胳膊较着劲要拧干那湿了的绢布。

    永嗔见他吃力,伸手去接,却夺不过来。

    少年拽着绢布用力一挣,自顾自拧着,口中道:“不敢劳烦爷。”拧出来的水淅淅沥沥落在船面上,溅湿了少年的紫面布鞋。

    永嗔叹道:“你这脾气,倒是像极了你姐姐。”

    少年神色一变,拧着那绢布直到它不再滴水,他忽然道:“我见过姐姐。”他又道:“我躲在佛寺里,悄悄跟在进香的人群里,只看了个背影。”

    “她没见到你?怎得不出来相认?”

    “不能相认。”

    少年这话出口的同时,永嗔也明白过来。

    是了,不是不愿相认,是不能相认。

    蔡家已经有了一个蔡泽延,对于蔡家而言,这个给大夫煮酒、在江面上洗绢布的少年,才是真正的陌生人吧。

    更何况,当初鹤草救了蔡泽延,显然是因为自己儿子不幸丧命,舐犊之情旁移到了蔡泽延身上——若是蔡泽延要回蔡家,那鹤草会如何?再者,从眼前少年的话语中不难看出,他对鹤草是极为感激敬重甚至是亲近的。也许在鹤草身边做长大这近十年,连他自己也分不清,于他而言,究竟是血浓于水的蔡家更亲,还是养恩大过天的鹤草更亲些。

    “若你肯跟我回京,”永嗔认真道:“我必有办法使你姐弟相认。”

    少年握着已经拧得半干的绢布,低着头沉默。

    “在我的船上,倒挖起我的人来了。”鹤草不知在船尾听了多少,至此才出声,他看着蔡泽延,道:“你原是蔡家的孩子,认祖归宗是天理人伦。我不拦你。”

    蔡泽延一声不吭,拎着绢布又往船头去,踮脚晾在桅杆上。

    永嗔默默望着他。

    “让他自己想想吧。”鹤草笑起来,“别看年纪不大,主意可正。”

    “跟他姐姐一样。”永嗔看向鹤草,意有所指道:“果真是一家人。”

    鹤草冷笑,嘲讽道:“若没有我,一家人也早已阴阳两隔。”

    永嗔无言以对。

    “等船靠了岸,我还有一份大礼送你。”

    永嗔心生警惕,笑道:“什么大礼?”

    鹤草不答,又道:“那个跟你们一起来的小子……”

    “黄泥螺?”

    “不是青帮原本送来的人。”

    永嗔倒不如何惊讶,道:“我知道他不是。只摸不清到底是哪路人。”倒是赶在青帮的人之前,先找到了落水的他。

    鹤草嗤笑一声,“所以说你是灯下黑。”

    “灯下黑?”

    “他是里面那位的人。”鹤草朝船舱里面努努嘴。

    太子哥哥!

    永嗔心里一片雪亮,是了,这桩“刺杀”前前后后之事太子哥哥都算准安排好了——最关键的逃出,又怎么会遗漏呢?只怕太子哥哥唯一没有料到的,便是他联系到了鹤草,设了一出“逃出之后又遇刺,绝无生理”的戏。

    鹤草看着永嗔沉思的模样,他用食指抚摸着脸上的刀痕,咧嘴笑道:“怎么?还不能下定决心么?”

    永嗔道:“我是早就下定决心的。”

    “我看不像。”鹤草冷笑,“就前朝这起子人,为了我这个少主的位子,争得你死我活。真下定了决心,要位子不要情谊的人是什么样子,我比你见得多。”

    永嗔不语,想起在马车里,太子哥哥最后看着自己说的那句黄泥螺于自己嗓子有益,总不愿意把太子哥哥安插此人到自己身边的动机想得太坏。用心良苦,也未可知。

    入夜,永嗔与太子永湛相对用过晚膳。船上饮食粗糙,蔬果都不新鲜,太子永湛伤后更是没有胃口,只强撑着喝了半碗米粥。

    永嗔看了一眼那剩下的半碗米粥,原是要劝太子哥哥多吃点,忽得又想起他那疏淡莫测的眼神来,那要出口的话便死在了喉咙里。

    “张继伦上疏说本年江南乡试有不好的影响,”太子永湛斜靠在枕上,受伤的左臂静静搭在腰间,声音比平素要低微些,“正考官副都御使唐吉德也检举同考官知县方德山。方名所推荐的士子中有文字不通者。”他说起这桩科场舞弊案,面上透出一分不悦来,这在太子永湛必然是心中生了极大的怒气,“此前父皇已经命尚书董绅到扬州会同李福全及张继伦调查、审理。董绅到扬州后,会审却是一无所得——官官相护,至于如此。”

    永嗔沉默听着,倒了一盏温水递给他。

    太子永湛忽然问道:“你如何看?”

    永嗔笑道:“父皇让李福全搀和在里头,那能查出什么来?李家可是老五永澹的岳家,从前还想着让他岳家做巡盐御史呢,被我抬出林如海来搅黄了。董绅素来是个琉璃珠子,八面玲珑,绝不得罪人,不落一句瓷实话的。父皇前头派这几个人去联合查案,就是没想要认真追究。”

    “那如今呢?”

    “如今?哥哥既然来了,自然要好好审查的。”永嗔体会出景隆帝的苦心来,这摆明了的案件,偏要先延宕成积弊重案,再交给太子哥哥来办,如此一来,方显得出太子哥哥于文治上的功夫;想通了这一层,他竟一时不知心中究竟是何滋味。

    “如何好好审查?”

    “那便是……”永嗔下意识要答,忽然察觉太子哥哥对自己如此步步紧迫追问,不似平时性子,不禁疑惑地抬头看了一眼。

    却见榻上,伤后未愈的太子哥哥正俯视着他,目光炯炯,倒似在期待他将要说出来的话一般,与虚弱的面色形成了鲜明对比。

    永嗔大感鼓舞,不觉便接着说下去,“不知哥哥会怎样审。若是我来,必先将董绅、李福全二人都免职,令张继伦会同漕运总督赵梦李调查汇报。”他补充道:“漕运总督赵梦李与林如海私交不错,而且不与五皇子一系的治水官吏同流合污。既然这事儿是张继伦揭发出来的,他必然是要拼尽全力彻查的;漕运总督赵梦李既然看不惯五皇子一系的做派,就算不全力查案,至少不会包庇纵容。等这二人审理奏报后,我估计底下考官所取士子行贿受贿的罪证也就查清楚了。”

    太子永湛静静听着,慢慢露出微笑来,又问道:“然后呢?”

    “然后?”永嗔愣一下,“就结案了啊,该杀的杀,该革除功名的革除功名。”

    太子永湛面上的微笑化为了无奈,循循善诱道:“这便完了么?前面不肯尽心查案的人呢?董绅固然是为人如此,官场上走动不肯落人口是,不肯得罪人,却也有他的好处,这且不提。你既然知道李福全不用心查案,甚至从中作梗,怎么不再查他?固然因着同是五皇子一系,这李福全才回护考官,然而其中又岂会没有贿赂之事?”

    “这我也想到了,只是科场舞弊案,这又算是牵出来的案子了。”永嗔还要辩白。

    太子永湛也不恼他,含笑道:“哦?那除了案子,你可还有别的想法?”见永嗔迷惑,便又道:“案子倒是查清楚了,然而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要如何善后?如何安抚士子之心?又该此后采取什么举动,使得这种舞弊大案不再发生?”

    永嗔习惯了军中行令,从未真正处理过民政吏治,一时没想到后面黏黏糊糊这一堆事儿也在情理之中。他“嗐”了一声,嘀咕道:“这些哥哥去做就是了。我——反正是不懂的。”

    “你不是不懂。”太子永湛温和道:“只是从前没把心思放在这上头。”

    “我更喜欢往军中效力。”

    “不管是科举,还是军中,道理都是相通的。”太子永湛娓娓道:“你仔细想想,你带兵之时,难道不要安抚军士之心?有功劳者,难道不要论功行赏?官场亦如是。你从前与永澹岳家那个李主事,闹到大朝堂上当面互指……”

    永嗔以为太子哥哥接下去要指出他不妥之处,便低了头,有几分沮丧。

    “那次就做得很好。”太子永湛出口的却是夸奖,“调动御史,使人假扮兵丁,又摸准了父皇的心思;这便如同行兵打仗一样,也要算好什么人去打什么仗的。战场上统筹全局的人,人称将军。官场上号令百官的人,便是皇帝。”

    永嗔沉默听着,最后这话实在惊心动魄,面上却是一派冷静,假作并未听出太子哥哥的弦外之音,忽然打了个饱嗝,笑道:“方才吃撑了,倒是该走走。”便与太子哥哥话别,往甲板上吹风,直到江涌月小,夜风生寒,这才回到船舱,眼见太子哥哥已是合衣安卧,便松了口气。

    永嗔抱来棉被,轻手轻脚为太子哥哥盖上,小心翼翼怕碰到伤处,见太子哥哥伤后虚弱、睡着之后更是面如金纸,站定看了片刻,又走到屏风旁吹熄了烛火,他行兵打仗时摔打惯了的,自己就席地而卧,却是瞪着黑漆漆的屋子,想着太子哥哥这两日说的话,毫无睡意。

    天下至尊至贵的位子,就在唾手可得的位置,岂有人会不动心的?

    拼着性命,也有五皇子等人要搏一搏。

    不止一次的,他在父皇的强权面前败下阵来,譬如他的婚姻。永嗔虽不曾起过与太子哥哥相争的念头,却也并非没有为那位子动心过。这一夜,永嗔忽然想,若不是这皇位早已许给了太子哥哥,他是否还能忍住不试一试。

    次日,柳无华也从昏迷中醒来。前两日永嗔无心看他,直到上了船大夫来治,才察觉柳无华脑袋后面起了老大的包。

    一大早,永嗔就看到缠了半脑袋白绢布的柳无华扶着船舷一步一步挪过来。

    永嗔冷眼看着,见他快到面前了,才讥讽一句,“江上风大浪大,柳公子小心跌下去喂了鱼。”

    “郡王爷对在下有误会。”柳无华清冷道,虽然路上被永嗔拖着走,蹭破了脸上不少地方,却掩不住一双眸子里的清高。

    “是么?”永嗔目光冰冷,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仿佛在看一件货物。

    柳无华挺直了脊背。

    “外面可是柳卿?”太子永湛的声音从船舱里轻轻飘出,“进来吧。”

    永嗔眼看着这厮趾高气昂从自己眼前走过去,咬牙笑道:“柳公子,改日本王单独请你喝茶。”

    柳无华发出一声透着不屑的冷笑,目视前方,面无表情道:“郡王爷挡路了。”

    永嗔也不再多话,转身大步离开。

    永嗔与太子永湛等人在江上盘桓了将近半月,京都却已是起了轩然大波。

    密信传到景隆帝手中,下面传来消息,驿站起火,太子与勇郡王不知所踪;景隆帝的暗线又报原太子与勇郡王跳河逃脱,换了青布罩马车往梅花渡口,等青帮人接应,却又说梅花渡口有人目击,原来是前朝反、贼加借青帮之名,已经车中人射杀烧死。

    一时之间,景隆帝及几个机密大臣都失去了太子与勇郡王的下落,且不知人是死是活。

    是夜,后宫就传出消息,德妃久病缠身,于午时咳喘不止,药石罔效,不等天明便一命呜呼。

    执掌后宫二十载,育有两位成年皇子的德妃竟是这般静悄悄的便没了。

    景隆帝动了雷霆之威,命姜将军令五万勤王大军,趁夜锁拿五皇子永澹、九皇子永氿,连同国舅田立义,一同高墙圈禁;却是放过了十六皇子永沂。

    这一下,把整个德妃一系打蒙了。

    后宫里,暗中都流传着,说德妃不是久病缠身,而是当夜被鸩杀的。据说是景隆帝亲自带人直奔德妃寝宫,大太监捏着德妃的嘴就给灌进毒酒去了——眼看着德妃是活不成了,景隆帝还痛心疾首念了一句,“朕不是没给过你机会。”

    这传闻有鼻子有眼,由不得人不信。

    五皇子永澹却是搜查出了有亲笔签名用印的起兵诏书。

    景隆帝以“谋逆罪”治他,吓得朝中众人都以为这是要“虎毒食子”,谁知道景隆帝却又念及皇太后年事已高——且在五台山吃斋念佛见不得血腥,只将五皇子永澹、九皇子永氿并国舅田立义高墙圈禁,旨意有云,若要再见天日,且等新君施恩。

    果然太子永湛所料,分毫不差。

    一夜一日之间,景隆帝亲自下令杀了二十年来的枕边人,又圈禁了两个亲生儿子,更有两个儿子生死不明,苍老在他脸上显露出来。

    尚书董绅陪着景隆帝说话,劝道:“太子殿下与勇郡王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必能逢凶化吉的。”

    一时太监来报,说是忠郡王来了。

    “永沂来了?”景隆帝动弹了一下身体,重重透了口气,示意董绅退下,“让他进来。”

    忠郡王永沂惴惴不安入内,一到景隆帝面前就跪伏下去,泣道:“额娘去了,父皇千万保重自身。两位哥哥不争气,儿臣、儿臣……”

    “争气?”景隆帝冷笑,“他俩还要怎么争气?”

    “父皇?”忠郡王永沂仰脸,满脸迷惑,亦是满脸的泪水,反复对两位二哥哥被高墙圈禁的原因真的丝毫不知。

    景隆帝指着董绅留下来的书,“方才董绅在这儿陪着朕说话,□□诗给朕听……你坐过来,挨着朕,接着往下念……”

    永沂小心地捧着那书,挪过去,道:“儿臣站着念吧——这是儿子尽孝的心。”

    景隆帝略一点头,不再说话。

    永沂看那书时,却是一卷《诗经》,扫了一眼折起来那一页,笑道:“从前这首诗,还是太子殿下领着弟弟们学得。”因一句一句念起来。

    念的却是《棠棣》。

    “……常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死丧之威,兄弟孔怀。原隰裒矣,兄弟求矣……”

    永沂慢慢念着,一字一句,无不清晰。

    千里之外的苏州,永嗔与太子永湛却是已到了姑苏城里。

    临下船前,鹤草拎着个包袱过来,甩到永嗔跟前儿,笑道:“给你的大礼!”那包袱原没扎好,往地上一落,骨碌碌滚出颗人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