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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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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下手中的书简,秦艾词侧头看着前边的杜朝阳,整整一个下午,他都陪在屋子里,也不吵她,她看书,他便在一旁研究棋局,可即便再安静,却总让秦艾词不能静心。

    “将军政事不忙?”秦艾词忍不住问出。

    “不忙。”杜朝阳没有抬头,凝神看着棋盘,淡淡回道。

    怎会不忙?平叛过后,还有许多后续事情,加上六月,正是江南水患江北旱情多发的时候......

    杜朝阳这些年干预政事,朝中大小事务,不待杜朝阳点头,都不作数的,可这两日杜朝阳一直在她身边,确实不见朝中事务有过来请示他,她虽与他相处有些不自在,却也未尝不是件好事,杜朝阳不在朝,许多政务,陛下便可学会自己拿捏,再有两年,待陛下大婚,便可亲政,必须先学会独当一面,否则即便除去了一个杜朝阳,后边还会有千千万万个……

    仿若后边长了一双眼睛似的,杜朝阳突然回头,问着:“怎么,看不进书?”

    “嗯……”

    本想说有些头晕,却见杜朝阳招了招手,道:“那过来陪我下一盘棋。”

    秦艾词犹豫了会儿,终是没有说出“头晕”二字,缓步走上前,在杜朝阳对面坐下,只道:“我棋艺不好。”

    “我知道。”杜朝阳直接应了一声,一点颜面都没留,让秦艾词赧然,当年太傅教她下棋,每每疑难棋局,都是找杜朝阳捉刀,她的棋艺何止是不好,简直是烂得可以。

    “你随便落子。”杜朝阳看秦艾词蹙眉盯着棋局,笑了笑,说着。

    秦艾词抬眼与杜朝阳对视后,便当真随意落子,她虽棋艺差,却也知道,这一步,她是把自己逼进了死胡同。

    知道她是故意,杜朝阳也不恼,顺着她的棋子,替她解围。两人就这么一个自寻死路,一个处处放生,倒也愈来愈有趣味,两人似在较着真,渐渐,棋盘上反而愈加豁然开朗。

    待如意端着汤药进屋时,看着公主蹙着眉凝神盯着棋盘,正若有所思,只觉讶异,公主素来不爱下棋,将军却有本事勾起公主的兴趣?

    “公主,药来了,得趁热喝着。”

    如意走上前,出声打断了下棋的二人,秦艾词却仍旧没有反应,咬着下唇,手执白子反复摩擦,半点不肯分心,只杜朝阳转过身,伸手接过了汤药碗,道:“你先下去。”

    如意看了眼公主,不见公主出声挽留,心知公主此时无暇顾及她,只得低着头退了出去,许久,不曾看公主对一件事情如此上心了。

    看了眼苦思冥想的秦艾词,杜朝阳展颜笑着,而后舀过汤药,在嘴边吹了吹,直到用唇瓣试了试温热,正好合适,才是伸手递到秦艾词嘴边。

    许是思索得入神,秦艾词没有犹疑地将凑过来的汤药喝下,苦味瞬时蔓延口中,才是反应过来,喝道:“唔,你做什么!”

    杜朝阳无辜地晃了晃手中的药碗,道:“你该吃药了。”

    “先放一边,等这局结束再吃。”秦艾词说完,又是低头看着棋盘。

    杜朝阳哪里肯,一手夺过她的棋子,道:“又想用这一招蒙混过去?先吃药!”

    秦艾词也不高兴,抿着唇,道:“可是将军要我下棋的,怎怪起我来了。”

    “别人下棋都是求生,你这一步步往死局上走,倒是我的不是了?行了,我认输可好。”杜朝阳软了声音,说着。

    一盘棋局,“输”字轻而易举被说出,若在朝堂之上,你也肯这般轻易认输松手,该省去多少气力!

    秦艾词见执拗不过,伸手要取药碗旁放着的半颗青梅,却被杜朝阳先一步含在了口中,气得秦艾词眼一瞪,“姑姑只肯给半颗青梅,你让我怎么吃药。”

    杜朝阳却是挑眉:“唔,好甜!”而后有些为难地想了想,才道:“既是这样,我用嘴喂你,你不就也觉着甜了?”

    秦艾词一噎,这般孟浪的作风吓了她一跳,端起药碗,一仰头,将整碗汤药灌进嘴里,小脸儿霎时拧皱城一团,却是倔强地看向杜朝阳,右手将碗反扣,示意她已全部喝完了。

    一颗青梅变戏法似的出现在杜朝阳掌心,秦艾词疑惑看着,犹豫了会儿,还是伸手接过,含在了口中。熟悉的味道让她微微一喜,之前因为蘑菇中毒,也喝了一个月的汤药,那时姑姑便是用这种青梅佐药,味道好极了。之后病好了,秦艾词嘴馋,还想吃青梅,姑姑却支支吾吾说上回的青梅吃完了,尚宫之后送来的下一批青梅,味道却显然差了一些。

    喝完汤药,天色渐渐暗下来,宫女进来掌了灯,杜朝阳却是拉着秦艾词站在窗口,两人一同看着窗外夕阳渐渐落下,最后淹没在灰暗的天际。

    “等你病好了,我带你去西山看日落。”杜朝阳在秦艾词身后清浅说着。

    西山,好久…好久没有去过了,先帝在世时,每一年都要去西山狩猎,说是狩猎,其实为带着景荣皇后出宫散心,帝后马术都很精湛,时常忘情赛马而忽略了还有个女儿,也是在西山,杜朝阳教会了她骑马,他陪着她,看过七年的西山日落……

    “皇陵的日落也很美。”秦艾词突然转头,挑衅一般地看向杜朝阳,笑着说道:“或许是在皇陵太清冷,每日的那一场日落,都觉得尤为美丽。”

    杜朝阳抿着唇,听着竟有几分心疼,带了歉疚,道:“对不起,你那时太年轻,待在皇陵,比留在宫中更好。”

    这便是他给出的解释,一句话,换得她三年皇陵凄苦!秦艾词浅浅一笑,是啊,太年轻……只怪当初太年轻!

    “如今阿朝已不停我的话了,只会整日喊‘公主’,要不,让他回来陪着你?”杜朝阳试探性问着,带着些小心翼翼,仿若他就是那一只等待她决定归属的鹦鹉。

    养了三年的鹦鹉,要说没有感情是不可能的,可当得知是杜朝阳的鹦鹉时,那种背叛的感觉却是如此清晰,一如三年前,心中隐隐作痛,尽管那只是一只不由自己的鸟儿……“随将军喜欢,将军的鹦鹉,将军的院子,不必问过我。”

    杜朝阳脸露欣喜,笑道:“要的,你是院子的女主人,你说了算。”

    秦艾词突然认真起来,问着:“当真我说了算?”

    杜朝阳郑重点头,亦是满脸认真。

    秦艾词却是突然走离窗边,漫不经心说着:“那好,我会试着做好府里女主人的,将军日后可别出尔反尔了。”

    夜里,杜朝阳等着秦艾词入睡后,才是又回到隔壁书房。第二日晨间,秦艾词刚醒过来,珺和郡主却是拎了个精致的食盒过府探望。

    趁着秦艾词梳洗的时间,如意却陪着郡主在外屋说着话儿。

    “如意丫头今儿倒是清闲,公主不一直由你伺候着起床?”看着此时陪着她的如意,珺和讶异问着。

    如意却是答道:“那是蓉烟没有过来的时候,如今公主喜欢蓉烟梳的民间的发髻。”

    蓉烟是珺和送来将军府的,自然有些印象,当初还是长乐嘱托她帮忙的,想来长乐与蓉烟的关系本就亲近。

    “蓉烟姐可比奴婢们能耐,不仅哄得公主欢喜,平日里将军也多看蓉烟几眼。”如意说完,似又恍悟道:“呀,奴婢怎么说瞧着蓉烟眼熟得很,今儿看了郡主才想起来,蓉烟的眉眼神似郡主呢。”

    经如意这么一说,珺和也回忆起那日将蓉烟送给杜朝阳的情景,当时没有在意,如今想想,竟好像真有几分相似。

    珺和抚上自己的脸庞,出神,半晌,缓缓问出:“将军对蓉烟,也多看几眼?”

    “可不是么!不过,这些日子,将军满心满眼地都在公主身上,几乎除了上朝时间,便是寸步不离陪着公主了,让奴婢们看着羡慕得很,想不到威武的大将军竟是此般柔情之人,公主真是好福气。”

    珺和低垂着眉眼,喃喃道:“是啊,她一直好福气,从出生便注定了。”

    “郡主您不也是有福之人么,当初嫁给傅大人的时候,可是羡煞宫里众人呢。傅大人一表人才,虽比不得将军,也是万里挑一的了。”

    不提傅正臣还好,提及当年下嫁时的无奈,珺和拧紧了眉头,她哪里是有福之人,和长乐相比,她总是陪衬的一个,从小便是如此……

    秦艾词出来时,正好看着珺和眉头紧蹙,面色不善,不禁担心问着:“表姐这是怎么了?有心事?”

    珺和抬头,之前听说长乐大婚之日便昏迷不醒,心中一直担心,只是碍于新婚,不好过来打搅,听说人退了烧醒了过来,才是放心,如今再看她,神采奕奕,哪里是个病弱之人,果真是心境宽愉,人也精神!

    “之前一直担心你的病情,早就想过来瞧瞧了。”说完打开一旁食盒,道:“都是我一大早起来亲手做的点心,想着你病中怕是胃口不好,专门挑拣了你喜欢的做。”

    秦艾词莞尔一笑,说着:“还是表姐关心我。”而后捻起一块糕点送入嘴里,郡主的手艺极好,她看着就馋。

    “如今看你还算精神,我也放心下来,你且好好养病,自小你生病就不得好,以后少折腾自己。”珺和嗔怪说着,当初傅府落水的事情她有知晓,难免觉着宫中落水也是刻意为之,果真是一同长大的姐妹,这点倒是清楚。

    秦艾词连连点头,笑道:“知道了,如今这么多人盯着我,哪里还敢折腾。”

    姐妹寒暄过后,珺和吞吞吐吐地,有些话迟疑着一直没说,秦艾词自然一眼就看出异样,问着:“表姐今日来,怕是还有别的事情吧。”

    “确实是为着探看你的病情,不过,有件事情却也让我头疼。”珺和说完,犹豫了会,才是又道:“上个月,大姐有进京。”

    对于大表姐,长乐也是有些印象的,是个安安静静不太说话的人,之后听说嫁了汝阳侯,便再没有见过,上个月进京的话,怕是为着汝阳侯一事吧,如今汝阳侯已死,还有何事?

    珺和叹息一声:“之前大姐求着我想法子保住姐夫一条命,我也知姐夫犯的是滔天大罪,不敢让你为难,可如今大姐一哭二闹的,整日地寻死,我实在不忍心,又不知怎么办。”

    “汝阳侯的事情,已然是定局,大表姐何苦放不开。”秦艾词叹息一声,说着。

    珺和却是摇头:“这回是为了她那儿子,汝阳侯谋逆,死有余辜,大姐如今便守着唯一的儿子度日,谁知朝廷下令,汝阳侯封地要被官府收回,世袭爵位也保不住,这是要逼死大姐和大外甥啊。”

    秦艾词没有说话,按理,侯爵之位子子传承,汝阳侯先祖是大梁功臣,汝阳侯虽死罪不可免,但为了安抚封地军民,一般爵位和封地不会没收,这在先帝时期已有先例,表姐这是想让她求个情?

    “这事陛下自有定夺,我不能干涉。”秦艾词回绝着。

    “若是陛下的意思,我也不和你说这些了,可,削去爵位是杜将军的意思,这一举措,让诸侯人心惶惶,怕是,不好……”珺和继续说着。

    “朝堂之事我并不清楚,大表姐那若实在不行,你且先接了她们母子进京来住些时日,正好安阳侯世子也在京中,你们姐弟仨作伴,她也能宽心些。”

    珺和点头:“我也有这个意思,如今只能先这样了,哎,我这一家子,没一个省心的。”

    秦艾词却是抿唇道:“但总归是家人,咱们身边,最亲近的便是这为数不多血脉相连的亲人了。”

    “是啊,我这里虽麻烦了些,好在家人都在,前日我去法华寺上香,碰见惠安大长公主了,就要到文世子忌辰了,哎,大长公主整个人都清瘦了,看着比以前苍老了许多。”

    珺和感叹完,秦艾词却是手一抖,杯中茶水洒出,烫了手,却也没有知觉。不知不觉,距当年政变,已三年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