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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0章 京华春盛(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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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院内,几棵梨树,树下有一小巧的方桌,桌子后面坐着个年约七八岁的小男孩,小男孩手捧书卷看的专注,听见街门哐当一声,他兀自端坐,只将目光飘过来,见了允礼,小男孩放下书不慌不忙问:“你是谁?”

    允礼只觉这个孩子似曾相识,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脸,心,咚的使劲撞了下。

    正此时,有人从房内走了出来,一壁问:“隐之,你在跟谁说话?”

    待发现街门口伫立的允礼,她手中的木盆当的落地,里面的水洒了衣物掉了,狼藉一地,她泥塑木雕般呆呆的看着允礼。

    允礼亦是如鲠在喉,半晌方能唤出:“灵儿!”

    一别数年,容颜依旧,只是三春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岁月沉淀下来的成熟,完全没料到允礼会突然出现,心中的感觉千万般,惊喜,何尝不是惊惧,本打算沧海一粟的隐居于世,竟还是没能做到,她淡淡道:“你认错人了,我不叫灵儿。”

    说着,蹲下去收拾衣物,只是手恁地不停使唤,几次未能将衣物拾起。

    小男孩很是懂事,跑过来帮着她捡,边问:“娘,他是谁?”

    三春道:“一个路人。”

    小男孩回头看看允礼,怎么都感觉此人不像是路人,忍不住嘀咕:“像是在哪里见过。”

    三春一惊,难道,这就是血浓于水?忙说:“一个路人,或许在街上不经意见过。”

    也知道允礼既然来了,就很难轻易打发他走,于是对小男孩道:“家里的面不够了,你不是说要吃烙饼么,去张大娘家借一点,明天娘买了就还回去。”

    小男孩应着:“是。”

    说完走向大门,待出大门时,忍不住又回头看允礼,刚好,允礼也扭头看他,四目交投,允礼湿了眼眶,心中大抵知道了这个孩子是谁。

    是说话的方便了,三春冷着脸问:“王爷是路过?还是……”

    允礼走向她:“我找了你几年。”

    这么一句,三春心口像给什么揪了下,又痛,又甜蜜,忍着不让泪流下,故意绷着脸道:“王爷找我作何?”

    允礼走到她面前,伸手握住她瘦峭的双肩:“你是我的妻,我当然要找你。”

    三春往后一躲,挣脱开去,冷笑道:“王爷的妻是钮钴禄氏。”

    允礼凝眉看她:“茫茫人海,我找你找的好辛苦,总算见着了,你非要如此吗?”

    三春抬眼看来:“那王爷告诉我,我该怎么办?跟你回京?”

    允礼点头:“正是。”

    三春顿了顿,似乎有所犹豫,最后道:“他没有死。”

    允礼微微一怔,即明白这个‘他’应该是指雍正,想起当日那一幕,非常愧疚:“抱歉,当初是我错怪你了。”

    三春摇头:“王爷没有明白我的意思,他没有死,也就是说,我的仇没有报。”

    毋庸多言,允礼业已了然,沉重道:“这么多年过去,难道时间都不能消弭你的仇恨?”

    三春轻笑:“这么多年过去,难道时间都不能让王爷忘记我?”

    允礼立即道:“当然不能。”

    三春随即:“对,当然不能。”

    允礼感叹这个丫头依旧不改伶牙俐齿,知道自己说不过她,而关于仇恨也是无法面对的尖锐话题,忽然想起那个小男孩,无比激动道:“那孩子……”

    三春似乎知道他看穿了什么,截住话:“正想告诉王爷,我已经嫁人了。”

    允礼晓得其在说谎,笑道:“你夫君呢?”

    三春脱口就说:“死了。”

    一直是母子二人相依为命,对外都是这样讲的。

    允礼柔声道:“你咒我。”

    三春意图狡辩:“我没有。”

    允礼道:“这世上哪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呢,那孩子无一处不像我,你告诉我,他是不是我的儿子?”

    三春斩钉截铁:“不是,世上相像的两个人很多,王爷曾经也说过,陪皇上去南方游玩的时候,碰见给人与皇上样貌如同孪生呢。”

    欲盖弥彰,允礼摇头:“两个人,容貌像或许可能,但气度如出一辙,这就耐人寻味,方才我进来,那孩子如此幼小,乍然而见陌生人,非但没有惊慌失措,反而镇定的询问我是谁,这实在像极了我。”

    三春笑道:“处变不惊,王爷是在夸我的隐之呢?还是在夸自己呢?”

    允礼猛然意识到这个,也笑了,言语中尽是得意:“我是说,虎父无犬子。”

    三春还想抵赖,也知道瞒不住的,唯有承认:“对,隐之是王爷的骨肉……”

    话刚到此处,允礼一把揽住她:“灵儿,你给我生了个儿子!”

    虽然认定那孩子是自己的骨肉,可得三春亲口承认,还是莫名激动。

    三春仰头看来:“如王爷想保住这个孩子,就请王爷别与他相认。”

    允礼明白了星星点点,但不能完全理解,问:“为何?”

    三春叹了声:“王爷若认了隐之,必然要将他带回京去。”

    允礼点头:“那是自然,你看看你们的住处,如此简陋,想必吃穿也是不尽人意,我怎能让我的儿子遭受这种清苦。”

    只是没说,已经失去了个儿子,再不能失去这个,况这个儿子是最心爱的女人所生,更是与众不同。

    三春却道:“王爷若是将隐之带回京去,怎么向世人说这孩子的来历?捡的?哪有捡的孩子与王爷如此相像的。外面的女人生的?别人必然会追查这孩子的母亲是谁,一旦知道是我,王爷想过没有,我还担着个反贼余孽的罪名呢。”

    允礼容色一僵。

    三春接着道:“我之所以给他取名叫隐之,就是希望将他隐于人世,平平静静,亦是平平安安的长大,足矣。”

    允礼正待说什么,隐之回来了,手中拎着个小布袋,对三春道:“娘,张大娘说这面不必还了,她说平素娘你也帮了她很多。”

    三春接过儿子手中的布袋:“还是要还的,张大娘孤苦一人,很是不易。”

    然后看了眼允礼:“这位爷,你要问的地方我不熟悉,麻烦你再去问问旁人吧。”

    允礼知道她在赶自己,当下心乱如麻,也不知该如何面对这孩子,横竖来日方长,于是道了声‘多谢’,转身走了。

    回到客栈,本想梳理下心绪,有驿丁到,送来八百里加急,雍正病重,要他立刻启程回京。

    于是,允礼来不及同三春道别,日夜兼程的赶了回去,也惦记三春母子,便派了景顺和景裕两个左膀右臂来到吉林,要他们就近保护三春母子,但不能打扰。

    雍正病重,就在当年冬天,驾崩。

    新帝登基,年号乾隆,允礼与庄亲王允禄,大学士鄂尔泰、张廷玉,领侍卫内大臣丰盛额、讷亲,内大臣户部侍郎海望入受顾命,辅佐新帝,新帝对允礼甚是尊崇,永赐亲王双俸,并免除面圣时叩拜之礼,还将朝中重要事务一并托付允礼。

    从雍正病重到驾崩,再到新帝登基,允礼忙前忙后,等稍微松泛了些,想起三春母子来,于是向新帝告假,准备去迎回三春母子,他是想,雍正已经故去,三春的仇恨也应该随之灰飞烟灭,是时候接回她们母子了。

    这一日,想着明天即将启程往吉林,他觉着隐之虽然像个小大人,但终究是个孩子,自己已经备下给儿子的见面大礼,也还是想往街上买些孩子喜欢的小玩意,于是独自一人来到街上,不知是因为雍正之死,三春再无报仇之意,他卸下了心头一桩重负,还是因为即将要与儿子骨肉相认,他掩饰不住的欣喜,脚步轻松沿街而行,琢磨给儿子买些什么,忽然发现有家铺子,匾额上写着“玩物店”,他知道这是专门卖小孩子玩物的店铺,于是拔腿走了过去,甫进门槛,柜台内迎出一人,笑吟吟道:“这位爷,您打算买些什么呢?”

    允礼一怔:“灵儿!”

    三春摇头:“您认错人了,我叫李三春。”

    允礼又惊又喜:“你什么时候回京的?”

    三春拿着抹布一边擦着柜台一边道:“早回了,还开了这家铺子,足够我们母子吃穿用度。”

    允礼颇有些奇怪:“为何景顺和景裕没向我禀报?”

    三春道:“王爷莫怪他们,是我不让他们说的,先帝驾崩,新帝继位,王爷忙的昏天黑地,再顾及我们,恐分身乏术,我就让景顺和景裕先别声张。”

    原来如此,允礼问:“既然你回来了,往事已矣,该放下的都放下吧,我也该同隐之相认了。”

    三春这次没有拒绝,喊出个伙计照顾店铺,她将允礼请到后面,于敞厅内彼此落座,她郑重道:“还请王爷答应我一件事,否则我会再次离开京城。”

    只要能够留她在身边,能与儿子相认,夫复何求,允礼很痛快:“你说。”

    三春道:“王爷想认了隐之也可以,我也不想逢年过节,孩子都问我,为何旁的人家都是父母亲人一起过,而我们只有母子两个。”

    允礼叹了声:“这么多年,难为你了。”

    三春接着道:“但王爷不能将他带回王府。”

    允礼问:“你既然肯让我认了隐之,为何不让我带他回去?”

    三春道:“王爷难道忘了先帝和廉亲王之间的事了吗?”

    允礼蹙眉。

    三春忧心忡忡:“虽然隐之不是先帝的儿子,只是皇上的堂兄弟,但我仍旧怕,太怕。”

    允礼何尝不怕,众多兄弟中,他算是下场比较好的,而此时,他已经先后失去一双儿女,于是道:“好,我答应你。”

    三春舒心的一笑:“多谢王爷。”

    正此时,外头有人喊:“娘,这个字念什么?”

    三春看看允礼:“养不教父之过,王爷请吧。”

    允礼满面欢喜,起身离座,出了房门,正是春光无限,隐之捧着本书站在庭中,阳光如金子洒满他周身,那风度气质,允礼仿佛看到曾经的自己。